可是在短兵相接後,他終于意識到對方人數遠不及自己所猜,而請援的兵馬已經派出,他騎虎難下,慌了心神。
在他舉棋不定之時,姚震發起了猛烈的進攻,何守忠整齊的軍隊被攔腰而斬的騎兵沖擊,侵掠之勢如同郊野上乍然燎起的天火,猝不及防,迅猛無比。
戰火燒到了黃昏時分,這一場兵力懸殊的戰役才終于走向尾聲。
殘陽浴血,将天地染盡了顔色,而日暮之下的戰場尤為慘烈,戰線自壽春山腳拉鋸至山下的南湖,累累屍身填入南湖,原本清澈的湖水吞飲了鮮血,在汩汩聲中,南北走向的狹長湖泊化作了流入九幽黃泉的一條支流。
眼前此地,就像是地獄在人間開出的一個豁口,而在生死邊緣徘徊的人影卻絲毫不将這危險放在心上。
烈馬嘶嘯,姚震提槍怒喝,橫掃而去,擊退前方攔截的幾個騎兵,而後,她緊握缰繩,策馬轉向。
那烈馬似與她心意相通,健美有力的四蹄靈活地奔踏着,沉悶的聲響撼動着大地的靈魂,鐵甲護具下,烈馬肌肉跳動,像奔湧的急流,展示着蕩盡山海的力量。
此刻,烈馬已經将姚震與敵兵的距離打開,馬背上的姚震一夾馬腹,人與馬默契地向前沖去,巨大的沖擊力之下,她手中長槍卷風刺出,那早已吃飽了血的槍纓橫甩,飛濺的血滴子在空中形成了一道迷擾敵人視線的屏障,随後,槍鋒毫不留戀地擊碎了空虛之屏,刺透了敵人的胸甲,刺穿了敵人的血肉。
就在得手的那一瞬間,姚震咬牙一挑,将那名騎兵的身軀甩下坐騎,狠狠摔在地上。
敵軍的合圍之勢立馬出現了空隙,姚震突圍而出,烈馬馬尾利落一甩,她回身,一記回馬槍毫不拖泥帶水,刺透了另一名騎兵的身體,槍鋒狠厲,如裂天一道驚雷閃電。
兜鍪之下,血污迷眼,唯有雙目中炯炯精光依然,姚震大喝一聲,傲然昂首,戰意猶酣。
哪怕她身邊已經再無戰友。
占盡先機,力挫敵手,将何軍一路擊退,趕至南湖,已經是把兩千騎兵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緻,可血肉之軀并不是天兵天将,能刀槍不入,她手中的兩千兵馬已折損殆盡。
僥幸勝了,也是慘勝。
但何守忠卻不認為自己敗了,哪怕他損兵折将,潰不成軍,他想,自己還有來自北邊的援軍。
現在,他與他的親衛仍追擊着姚震,“欣賞”着她的困獸猶鬥。
姚震再威猛,她單槍匹馬也逃不過二十餘人的圍剿,根本沒辦法活着回去。屆時,他提着姚震人頭到廬州城下叫陣,城外陳兵列陣,還怕廬州不降?
狩獵者的姿态高傲輕慢,何守忠以逸待勞,像是等着已上鈎的魚徹底失去掙紮和逃逸的力氣,他再輕輕一提,丢入網中。
他狂笑:“應國對你不聞不問,你竟然愚忠至此,難道你以為你戰死了,應國就會褒揚你嗎?”
笑罷,握槍而上,準備取姚震首級。
“哈哈,應國!”姚震立馬大笑,那馬蹄狠狠鑿下,眨眼間就踏在地上苟延殘喘的敵軍胸口上,那人悶哼一聲,嘔出鮮血,四肢一抖,死了。
她槍鋒直指幾丈之外的何守忠,罵道:“你談忠君愛民,當真可笑!”何守忠的“忠”不過是他見風使舵的工具罷了,他不對應國皇帝盡忠,難道就能對陳國皇帝忠誠了?
他忠的,隻是名利權勢。
何守忠的老臉紅了又白,他梗着脖子回擊道:“以兩千人馬,以卵擊石,你當真是自不量力!死了也白死!”
斜陽之下,血色流淌,姚震的身軀是血海中矗立的高山,任是驚濤駭浪都無法撼動,安穩如一。
餘晖将她盔甲上的吞肩獸頭照得金光閃爍,襯得她整個人神采奕奕,飛揚豪邁,她放聲大笑,無懼無畏。
“我從未想過能有歸途,若是要死,那我當含血笑一場!”
自扛起軍旗的那一刻起,姚震就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了,有人勸她降于陳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人勸她出逃北上,前往長安陳情,洗清冤屈。
可她都沒有,她冥頑不靈頑固不化,她願意螳臂當車,以微薄之力留守廬州。
隻是因為她聽過離亂之中,家破人亡的撕心裂肺;她見過反抗之下,不顧一切的蚍蜉撼樹……
她曾與小童殷切的眼四目相對,她曾抹平投奔而來的老婦那渾濁的熱淚……
馬嘶風鳴之中,姚震對着前方嚴陣以待的敵人,對着那夏蟲不可以語冰的何守忠大喊。
“我為的,從來都不是王朝一世的尊榮,我守的,是我目之所及的人間太平——”
“你這樣趨炎附勢的小人當然不會懂!”
“你懂個屁!”
若是沒有人在豺狼當道的亂世逆浪裡做中流砥柱,那我來做!
若是沒有人在宮阙傾倒的颠覆之中撐起一方天地,那我來撐!
“何懂屁,來啊——”
聲斷行雲,槍橫疆場,她一腔孤勇,一身頑抗。
夕陽血染,南湖水畔,猛虎搏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