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濬哲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注①)
之乎者也之乎者也……
“殿下,魚已炖好,可要傳膳?”
一色混沌中,天籁之音喚醒易禾,空洞眼神重新聚焦,他振臂一呼:“傳!即刻傳!”
“二皇兄,先吃飯先吃飯,旁的吃飽了再說。”易禾眉飛色舞,幾乎把“不想讀書”四個字印在了臉上。
易允深知他這皇弟的性子,隻得無可奈何放下了書,被人連哄帶拉地催上了餐桌。
玉佩相擊,铮铮清脆。二皇子一舉一動皆如溫玉書生般,果然挑不出錯。
他忽然想到什麼,回頭往剛剛講課的桌案望去,卻發覺那兩本沉笨的大部頭頃刻間不知所蹤。回頭,就見他三弟微微挑眉,托腮沖自己笑。
這五皇子喂的錦鯉,用的都是上好的飼料,果然肉質肥鮮多汁,奶白魚湯冒着騰騰熱氣,光聞味道便醇美鮮甜。
因有來客,一桌膳食總算添了點顔色,不再全是白綠交雜。易禾為彰顯待客之道,頻頻讓喻謹給兩位皇子盛魚,自己則在喻謹眼忙手亂時自力更生,夾了道心心念念的麻辣兔頭。
——辣!爽!斯哈斯哈!
喻謹一回頭,就看到受太醫囑咐不可重葷辛辣的易禾辣得唇色通紅。
……好一招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易禾快樂進食時,易珩也垂着頭,恨不會縮骨功似的,蜷在角落裡低頭吃飯。
“八弟,魚味道如何?”
易珩沒想到易禾仍在關注自己,手握筷子無措地夾了下空氣,恂恂作答:“色香味美,多謝三皇兄款待。”
八皇子步步謹慎,伏低做小,易禾閉着眼都能猜他會怎麼回答,笑意微微一收,耐人尋味道:
“這話你該明日對你五哥說才對。”
易珩臉色一白。
這滿皇宮裡,他哪個皇子都得罪不起,更何況五皇兄還是、還是……
口中微感灼痛,好似那魚活了過來,蟄他一下。
【壞蛋小禾,又欺負老實小八。】小九強烈譴責。
易禾:?
現在就“老實小八”了?早上誰在那裡危險危險大聲尖叫??
易允沉吟後開口:“八弟也該做足準備。父皇雖表面不顯,卻也在關注你的課業……你比我們少上幾年學,自不用與兄長們比。隻要月月進益、讀書得間,父皇也會欣然愉悅的。”
“是。”易禾應聲,“二皇兄呢?對這次測驗可有預期?”
易允搖頭失笑:“為兄天資愚鈍,不能與大哥、五弟相比,隻得抟心揖志,盡力一試。”
飯畢。
易允起身,目光在殿中巡回,似在找書。正要開口問時,易禾忽然抱書而來,食指敲打書脊,道:“二哥,你給我講講這個。”
易允欣然同意。
他從易禾手中拿過書,定睛一看,頓時啞然——這不是小時候看的識字書嗎。
太後崇儒學,重孝道,皇子們牙牙學語、斷文識字時就是看的一套《二十四孝》。眼前這本書頁泛黃發脆,顯然也是舊物了。
“這……”易允聲音拖長。
“咳咳……我近日常想起幼時的事…”易禾彎腰低咳,綿軟綢布下脊骨顫動。方才吃辣的那點血色慢慢褪去,好似一同抽幹了他的生機活力一般。
他身輕體弱,性格卻頑劣任性,易允時而忘記這位三弟僅小自己一歲,還不自覺地拿看幼弟的眼神看他。想起三弟與自己一般,同樣蒙受失母之痛,甚至那時他才将将五歲。
恻隐之心被挑動,易允輕歎一聲,摸摸他頭頂軟發。
捧着經書來講課的二皇子,最終拿起了二十四孝開始講小故事。易禾這回顯得更有興趣,頭探到書前,一個字一個字都看得仔細,仿佛要放到嘴裡嚼過一遍般。
易允隻當他貪戀幼時溫暖,心更是軟化成一片汪洋,絲毫不知易禾此時正在量子速記,飛快把一個個生疏晦澀的字形與音節對印焊入腦海。
讀到其中一篇《卧冰求鯉》,易禾猛一擡頭,未注意頰邊細碎卷發擦過易允面頰,沖獨自在燈下看書的易珩招招手:“八弟,來,一起看這篇。”
易珩滿頭霧水,但不敢怠慢,聽話地放下書走過來。
易禾早已頭腦風暴記完了這一篇的古文字,将易珩喊來後自己又讀了一遍故事,目光輕柔置于易珩面頰,感慨道:
“這王祥與王覽雖說同父異母,兄弟感情卻頗為要好。弟弟王覽未受母親偏見影響,對兄長敬愛有加。實為我們的表率啊。”
燭焰熾盛,暖光熙熙。易珩微微撇過頭,不讓易禾在燭火下看清他整張臉,心裡門兒清易禾想表示什麼,喏喏連聲:“三皇兄說的是,阿珩…會敬愛侍奉兄長們…”
見此和諧溫暖一幕,易允含笑颔首:“《弟子規》言: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
夜至,送客。
殿門外人影憧憧,易禾略忖,叫住了低頭泡茶的喻謹:“我先前問你要的魚泡,可拿來了?”
“拿來了,殿下。”喻謹樂呵呵地笑,拊掌兩下,喻行托一承盤,低頭上呈。
易禾雙眼一掃,盤裡物什精彩紛呈。
不但有洗淨透白的魚泡,還有一些筋膜狀不明物,表體肉紅,皺巴巴幹癟癟濕哒哒,一副死相癱軟在盤中。望之頗為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