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被褥如雲堆壘,更顯易禾體輕消瘦。
床前,少年皇子垂眸而立,神色陰霾。
喻謹垂首侍立一旁,看向八皇子的眼神并無幾分欽敬,本想說什麼,但易禾沒開口,他也隻好閉嘴。
“八弟,有事?”易禾擡眸歪頭。
臉怎麼那麼臭。他最近好像也沒怎麼欺負這小家夥啊?
一站一坐,易禾分明比矮了易珩幾截,卻昂然自若,掌控着一室氣氛與節奏。
“皇兄…是否在生阿珩的氣?”易珩一開口,嗓音堵塞。他換聲期剛過,清朗的少年音摻上一絲沉着。
易禾莫名其妙:“我生你什麼氣?”
易珩腮幫筋骨凸出,咬着槽牙:“上次月試時,我……”
他看了眼喻謹,易禾明了,揮手把喻謹遣到寝室外。喻謹眉頭一蹙,盯着易珩如盯一枚定時炸彈,走一步揪心一步。
太監一走,室内隻剩兄弟二人。
“上次月試,我抓着皇兄的手不放,險些害皇兄暴露。皇兄,可在生我的氣?”易珩把話說完。
易禾眉頭一松,懶洋洋将頰邊碎發攏到耳後:“你不提我都快忘了…确實,此事尚未找你算賬呢。”
易珩喘了一口氣,不知是緊張還是隐忍,然而,易禾下一句話已經抛出。
“不過——我從前刻薄待你,現在良心發現,這事就和往日的嫌隙一筆勾銷也罷,你隻記得,下次月試時别再犯便好。”
易珩一頓:“所以,皇兄……”
“不生氣。”易禾搶答。
“可皇兄明明在生氣!”易珩音量蓦然放大,語氣急沖,上前一步道,“在學堂、在長兄殿内,皇兄對阿珩視而不見,連阿珩前來探望,都要将我趕走!這不是生氣是什麼?!”
他頭一次在易禾身前露出爪牙,雖然隻有剛冒頭的一棵小芽,易禾也倍感新奇。
“你很希望我生氣?”他不理解,“我若生氣,可不會這樣輕巧,是會打人的。”
小九聽不下去了:【哎呀,笨蛋小禾!!你聽不出來嗎,他的重點在“你不理他”!!他急了他急死了!!】
易禾更是惑然。
他擡眸直直望進易珩眼中,從中窺到忍耐、糾結,但對方很快垂下眼,不敢與他對視。
“皇兄要打要罵,阿珩…不敢不從。”易珩盯着地縫,回憶起剛剛目光所見。
易禾成日卧床,烏發披落。燭光下發影朦胧,勾卷纏繞,鬓角搔在頰側。脆弱妍麗,形如水妖。
令人害怕,令人駐足。
“隻是皇兄終日冷淡,阿珩日夜揣摩,誠惶誠恐,唯恐惹皇兄不快。”易珩說完,閉上了嘴。
小九很失望,搖頭抱胸:【嘴硬吧你就。】
易禾沉思。易禾恍然。
他明白了。
易珩受三皇子磋磨多年,早已習慣隐忍,深知三皇子惡劣秉性。而他這幾日冷淡相對,實在反常,就像那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易珩頭頂不知何時落下。
與其戰戰兢兢,不如延續之前的模式,雖則屈辱,反而安心。
“你得病了。”易禾終于看破,真心道。
心理問題很嚴重啊。
腿側雙手攥緊成拳,顫抖萬分。易珩眼神茫然一瞬,喉頭幹咽:“是,阿珩病了。”
否則怎會有這樣荒唐的想法,做出這樣荒唐的事。
易禾輕呼一口氣,覺得這三皇子真是造孽,把人小孩吓成這樣。但易珩這種情況吧,還不能反駁,得順着他來,慢慢撫平他的心理創痕。
“易禾”造的孽,還得讓他來還。
他聳聳肩,并無不可道:“若是這樣反叫你安心,那你明日就過來吧。我讓喻謹教你煎藥。”
他說完,斜睐過去,果真見易珩放松下來,低頭拱手。
“阿珩謹遵皇兄吩咐。”
易禾困乏,着急洗漱。見他别無要事,就把易珩先打發離開。
易禾邁向浴殿,步履緩緩,衣袍扇動燭焰,打散空氣裡似有若無一句歎息。
【啧,給他爽到咯。】
……
次日,易珩果然早早而至。
他屬于皇子的傲然氣性幾乎全部磨滅,眼裡非常有活,殷勤備至,先将易禾扶起喝藥,又是親自泡了茶水,趁早膳幫他布菜。
若非易禾拒絕,連更衣這種貼身之事他也要橫插一手,惹得喻謹私底下頗有微詞。
易禾看在眼裡,心道自己第一天來時,易珩好像也沒病态到這種地步,尚有幾分清醒的自主意識。
難道,是自己推波助瀾、加重了病情??
……罪過啊。
中途,易珩告辭,前往榮晖堂上課。待到下學,又是頭一個來到搖桂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