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當易思丞慢悠悠回殿整理儀表、戴上虎頭帽,又慢悠悠前來探病時,一眼撞見這道身影。
細看,虎耳豎立,心中警鈴大作——這不是二哥哥口中“與三哥哥素來要好”的八哥哥嗎!
易思丞昂首張望,見他縮着腿蜷在矮凳上,打扇盯着面前熱爐,大聲問:“八哥哥,你怎麼來了?你在幹嘛啊??”
易珩回頭,回應他的卻是另一道聲音。
“他在替我煎藥。”易禾端着一道手爐,烏發低束,坐到茶桌邊,“十一弟來,坐這兒玩。”
經過幾日調養,他面色好看許多,不再是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模樣。
易思丞咬住下唇看他一會兒,遽然扭頭朝藥爐跑去,不甘示弱:“我也要給三哥哥煎藥!!”
易禾啞然——這小孩的好勝心真是出其不意。
熬藥講求劑量、火候,易珩将方才喻謹告知自己的要點轉述給易思丞,旋即被對方奪走蒲扇,取來矮凳将易珩擠到一邊。
“我會了!先輕輕地扇,讓火小一點…”易思丞好奇湊近,爐火熱浪扭曲了周遭事物,他驟然被煙嗆了個後仰。
兩位皇子的随侍僵立一旁,眼睜睜看着二人蜷坐硬闆凳上,看了一炷香的火。待藥熬好了,易珩取紗布裹着蓋鈕掀開,剛一轉頭,易思丞早已托着提耳,捧一整盅藥小跑着獻寶。
“三哥哥,藥好了!!”
“小心燙到。”易禾示意喻謹擺上竹墊,見易思丞放了藥累得氣喘籲籲,呼哧呼哧哈氣,扭頭吩咐,“去取一盤桂花糕來。”
糕點端盤呈上茶桌,易思丞眼睛锃亮,雙掌向上,下一刻,一塊甜糕被放到掌心。
“辛苦你啦。”易禾捏捏帽上虎耳。
他再拈起一隻桂花糕,正要送到嘴邊,易珩端着碗徐徐走來。
易禾每日喝藥都能混個水飽,那碗裡赫然是下一幅藥,幹結藥草苦辛,抓藥人停在他身前,目光看向他手尖。
“皇兄,阿珩也能嘗嘗嗎?”
“你吃便是。”易禾道。
但他顯然會錯了意,易珩蓦然蹲下身來,腦袋與他膝邊貼得很近,抿唇舉碗示意:“我騰不出手。”
易禾的手搭在腿上,卷來一股很濃的桂香,不止是來自于手中糕點、還有他被熏透的衣裳。
易珩盯着他輕輕呼吸時起伏的胸口,眉宇中浸出兩分赧然。
真是沖昏了頭,才會做如此唐突的事。即便想拼命博得易禾信任,好讓日後得以報仇雪恨…可,他似乎太急功近利了。
雖是懊惱,卻也有期待。
……易禾會發現他的反常嗎?若真親手喂食,是不是代表他離目标更近了一步??
他看到易禾睨向他,随後擡手:“啊——”
自己吃了一口。
香甜得餍足眯眼後,開口說:
“喻謹,你喂一下八弟……他熬藥辛苦,多喂幾個。”
喻謹“诶”了聲,執箸入盤一夾,皮笑肉不笑:“八殿下,請開尊口。”
易珩面無表情地張嘴:“……”
“八殿下,請再張嘴。”
易思丞手指上沾了糖粉。他舔着指尖,看了易珩一眼,隔兩秒又看一眼。
八哥哥…好怪!
……
頤養十日,易禾體力漸佳。
藥量銳減,入口飲食也稍稍有了滋味。恢複學業的同時,易長祀又将他請去肅文殿兩次,召那位西南郎中來看脈,果然體内殘毒有所縮量。
隻要不再服食秘藥,隐疾自然而解。隻是這毒入筋滲骨,吃進去容易,排出來卻要耗費不少時間。在這期間,易禾的體質也會随毒散而緩緩回升。
“三殿下多進水、多走動,利尿排汗有助于毒素排解。”郎中如此說。
正巧,秋狩将至。
皇帝遣了林福來問易禾體況,得知大有好轉後,便做主讓他今年随駕而行,隻是外出走走,免了他狩獵進獻之責。
欽天監報上良辰吉日,當日秋陽大盛、氣候宜人,皇帝銮駕浩浩蕩蕩,皇家旌旗獵獵,步卒骁騎随行護衛,汗血寶馬拉行辂車。
随行嫔妃、皇子、官員亦車馬跟從,呈衆星拱月之态簇擁帝王禦駕,上千宮仆低頭步行左右,一眼望去不見盡頭,車馬人流似黃龍。
皇輿出宮後往東行去,街道閑雜掃清,拒馬甲兵之外百姓匍匐叩首。
易禾的馬車行于皇子隊伍中,驷馬高車,車内除了他自己,還有一個吵嚷着要和他同坐一車的易思丞。
易思丞第一回出皇城,撩開車簾看得目不轉睛。待車馬行出京都,往茂林獵苑而去時,他更是“哇”得一聲更比一聲高。
易禾靠在軟座上小憩,耳朵裡徐徐傳來小九的介紹。
【秋狩是大俞朝自太祖以來就有的習俗,當年太祖親自帶兵打仗,神勇難逢敵手,打獵什麼的更不在話下。每逢秋狩,所有人各展其能,追逐競争。隻是經過十幾朝皇帝更替,大俞崇文之風愈演愈烈,這秋狩也早就變了味。】
【漸漸地,就變成現在這樣。皇帝随意遊樂,百官及皇子狩獵,再觐獻給皇帝,若所得獵物最得聖心,則能受到褒獎和封賞……你别看這随行的官多,實際上絕大多數都是文官,身寬體胖、弱不禁風,因此早些年開始,獵苑裡的獵物就全都做了處理,以确保猛獸不會傷及這些大俞權貴。】
【狩獵難度直線下降,好比從職業車賽變成了寶寶巴士。所以小禾隻要帶好護衛,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小九說着一頓,笑嘻嘻地搓了搓手:【這秋狩獵苑怎麼說也是特殊場景……嘿嘿,我有預感,說不定過會兒又能觸發劇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