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行鶴仍是不鹹不淡的神色,颔首:“是。”
他往前一步,拉近距離,帶來一股幹草曬過太陽的燥熱氣息。
“殿下握繩姿勢不對,身體應略微前傾。”
“雙腿不要夾這麼緊,容易使馬匹緊張。”
烏行鶴隔着衣物抓住易禾的小臂、掰正他肩骨,一旦姿勢擺正便立即抽手,并無僭越之态。
經他如此一糾正,易禾确實發覺自己重心下沉,身體不再搖搖欲墜。
“走兩步。”烏行鶴說。
易禾微收缰繩,輕壓馬腹,矮馬便擡腿往前。它不動還好,一動起來,易禾便如剛學會自行車的新手,身體不可控地扭擺了一下。
“停。”
易禾勒住矮馬,正等下一句話,卻忽地感覺人影壓近,緊接着耳後午陽被盡數遮蔽、馬背一沉。身後沖來一道陌生而幹燥的氣息。
馬背上僅有一副單人馬鞍,烏行鶴蹬上了馬,與他隔了一段距離。
盡管如此,易禾還是瞬間全身僵硬起來,腦中直覺如針,整個後背如芒戳刺,頓時一動不動。
自見到的第一面起,他就深知烏行鶴不是個簡單的人。果然,兩面三刀、嗜血兇戾,手中的人命必定不止那兩個騙子。
現代也好、穿書也好,他不是沒見過兇神惡煞的人,也打了不少交道,烏行鶴卻獨獨給他一種……脫離掌控的感覺。
就如人類無法與野獸對話一般。
易禾深深吸入一口氣,壓下了翻身下馬的第一念頭。
“放松。”
許是秋日尚暖,烏行鶴的語氣竟也不複疏冷,離得又近,辨得出音色高低:“你在緊張。”
易禾閉上眼,将肌肉力道慢慢撤去:“知道了。”
烏行鶴看着他背脊的輕微起伏,語調未變:“還是緊張。”
放松、放松……
易禾自然不希望在他面前落了下乘,為了壓下潛意識的緊繃,腦中開始不着邊際天馬行空。
想象自己身後什麼都沒有…不,不是什麼都沒有…想象自己身後是易珩!
……那個逆來順受、聽話乖巧,還有點斯德哥爾摩的可憐孩子。
易禾一向很擅長自我催眠。
不出片刻,脊骨緊繃的弧度略彎,人漸漸松散下去。
“……”風聲間歇,一片甯靜中,烏行鶴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殿下,過于放松了。”
易禾睜眼,意識從想象中抽離,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真把對方當成了易珩,舒舒服服往後靠了。
他“騰”一下直起身,什麼緊張、什麼如臨大敵,皆被突如其來的尴尬沖到九霄雲外:“呃…”
“卑職冒犯了。”烏行鶴低聲道。
他居然主動遞來了台階,易禾順階而下:“咳……沒事。”
小九幽聲道:【他的第一人格還是那麼溫和知禮。】
易禾假裝很忙地松開缰繩、又重新握緊,眨了眨眼。
…你别說,習武之人胸腹覆蓋肌肉,枕起來可比易珩舒服不少。
“呃,那個。”他尴尬着沒話找話,“你們學騎馬都要這樣學嗎?”
背後伸來一隻手,包住他的肩骨微微扭正,同時疏冷音色傳來。
“并非。卑職學習騎術時,無人看管。馬匹不服馴,曾将卑職摔落十數次,腿骨斷了,肩骨也裂了。”
“殿下金尊玉貴,卑職不敢冒險,否則萬死難辭其咎。”
場面話倒是說得規矩齊全,易禾又問:“你不是自關州來?關州地處極南,也會馴馬麼?”
烏行鶴:“卑職去過不少地方,關州隻是祖籍。”
“哦。”易禾點點頭。
烏行鶴與他同乘一馬,時刻注意他騎禦姿态、及時糾正。而易禾吸納知識的速度快,很快也領悟要訣,可自主掌控馬匹轉向,也能控制矮馬緩慢小跑。
确認易禾不會因坐姿重心不穩而被甩下來後,烏行鶴立即下了馬,不再越禮半分。
易禾抓緊缰繩,又騎馬走了百米有餘,沖場邊幾人擺手呼喊:“再燃半柱香,我試試能跑多遠。”
“殿下,盡力而為,保重自身為第一要務。”烏行鶴認真交代,随後走回馬場邊緣,命人燃香。
半柱短香袅袅生煙,不過五分鐘便燃到了頭,熄了火。
易禾即便進步快,此時跑起來的速度卻也就與易思丞差不多。他找到了些許得心應手之感,再度擺手吩咐。
“點香,我再試試。”
這一次,速度加快稍許,卻也隻跑不到兩圈。
易禾信心大增。
“再燃。”
……
“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