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肅王府!!”迎着探究眼神,金秀一口咬定,“這可是聖上封的第一個親王!公子今日幫我,來日就能當上肅王府的座上賓!”
“我所言若虛,天打雷劈!”信誓旦旦伸出右手三指。
“……可我已經是了啊?”易禾溫聲回問。
“嗯?”
易禾說:“我是肅王的弟弟,此前并未聽說姑娘這般人物。”
“……”
即便做着當面戳穿謊言的事,他也溫吞得如一隻海獺。氣氛在三人之間僵硬了半晌,金秀噗嗤一笑。
她一甩手掌:“哈…公子别逗我了,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總之,我說的肯定肯定是真的,那副字畫為赝品是真,會成倍報答也是真!”
易禾手背也開始麻癢起來,他本能地藏在袖下撓了撓,轉頭望向烏行鶴:“記下了?”
烏行鶴如空中鷹隼般盯了少女幾秒:“記下了。”
“?”金秀不懂他們打甚啞謎,隻覺得脖子有點發涼。
“好,我信你了。”緊接着就聽易禾笑答。
“真的?”金秀喜沖沖睜大眼,拍撫胸口松了口氣,随後贊許道,“我就知道公子有眼光…!”
易禾已轉頭喚來了樓上的侍客仆役:“這兩幅青茅居士的作品,我都要了。”
仆役連忙稱是,上前隔着薄紗取下畫作,小心翼翼卷成筒,護在懷中跟随客人身後。
衆人下樓,金秀尚志得意滿、誇誇其談:“我剛到進寶齋,一眼便瞧見了公子人品貴重、器宇不凡,果然沒看走眼——我敢打包票,我一定是公子今年做得最值的一筆投資!”
途徑二樓轉角平台時,一行人恰好與一對貴氣夫婦擦肩而過。
他二人前面的引導仆役正在殷勤介紹。
“二位客人來得可真巧…方才有客人要走了青茅居士的畫,如今小店裡正巧還剩一幅……”
“當真??!還好還好…!”
易禾若有所思轉頭目視,那幾人卻未曾注意到他。
【今日最慘的人出現了。】小九擡手扶額,眺望那大喜過望的男人。
語氣悲憫:【先是花了五千兩打聽消息,馬上又要花重金買下一幅被挑剩的赝品。】
可以預見,最後把禮送出,若被太後認出是仿作,還可能被扣光印象分。
慘慘慘。
易禾心不在焉地收回眼,回到一樓櫃台前付賬。探袖取錢時,用指甲掐了把小臂,在擠壓鈍痛中倏然醒神,眸色微沉。
金秀領走了自己那幅畫,再三道謝後往東街一路小跑,粉色羅裙沒入巷口。烏行鶴抱着禮盒跟随易禾身後,忽見他停住了腳步。
易禾脈弱體虛,但體态從未佝偻,筆挺堅韌。
他未回頭,淡淡道:“烏行鶴。”
“屬下在。”
易禾:“你去找門下門丞,告知他此事。”
…無論金秀所言真假,易禾都不是大發善心在街頭随意撒錢的人。隻是對方脫口而出的那句“肅王府”引起了他的注意,因此他問烏行鶴那句“記住與否”,是讓烏行鶴記住此人姓名樣貌,通知于門丞。
即便真是碰上了招搖撞騙的人,有這聲吩咐,她便出不了京都城門,屆時再抓人,便是甕中捉鼈。
他垂頭,廣袖下露出蒼白指尖。
……隻是,因為“肅王府”一詞便開始揣度得失,已經不是他尋常該有的狀态了。
有些東西,正在他體内瘋狂生長。
烏行鶴回道:“護送殿下回宮後,屬下立即去辦。”
易禾緩了一口氣,忽然慶幸起今日沒有把頭發完全束起,後頸冒頭的雞皮疙瘩全被卷發遮蓋。
他說:“你現在去辦。把東西給我。”
後頸麻癢火辣,是烏行鶴沉默的視線。
“殿下不可隻身在外,屬下先護送殿下回宮。”
易禾聲音平靜:“我不回宮,先去肅王府,離此處不遠。”
“那屬下便先送殿下至……”
“你是在駁斥我的命令嗎?”
“……”
烏行鶴眼睑微動,看易禾無波無瀾的筆直背影:“屬下不敢。”
易禾再次重複:“把東西給我,去辦事。”
秋高氣爽,今天是個不算熱的豔陽日。烏行鶴與他腳下日影一同靠近,他的視線如有實質,竟比煌煌驕陽更帶有灼意,燙在易禾的頰側。
易禾接過有些分量的木盒,指甲逼退了血色,而臉上表情卻異常平靜。
仿佛此時發生的小插曲,也不過是他偶爾倒逆生長的那根逆骨,隻是有些驕縱的倔強。
“快去吧。”他說,“肅王府會有人護我回宮,你辦完事就先回去。”
易禾知道自己再如何強作平靜,在烏行鶴這樣的人眼裡也漏洞百出。但這已經是眼下最好的安排,至少,不會讓他看到自己更千瘡百孔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