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一道用早膳?”
隔着很遠,甯瑤就看見那道挺拔的身影。他負手立在院中看雲,罕見地沒穿玄色,反而穿了件石青色暗紋的長衫,即便容貌不同,這背影也能讓她冷不丁地屏息。
對方聽她聲音,指尖揪住的那片花瓣輕輕一折,方轉身淡淡道:“嗯。”
湊得近了,甯瑤才覺這副面孔似乎同從前越發像了。日光隔着葉間傾灑下來,她忍不住踮起腳尖,不期然看見他眼窩處一顆顔色極淺極淺的痣。
是錯覺嗎?好像昨天……它還不在這裡。
似乎想到什麼,她禁不住彎唇一笑。被對方這樣平靜地注視着,不說破,也沒拆穿,跟着他亦步亦趨進了屋裡。
身為大周的使臣,乾安對食宿可謂盡了心力。幾盞粥,幾碟菜各有定數。但他大約不好奢侈,又因郡主前來,桌上佳肴竟迥然而異。
珍馐美馔堆在她這一頭,他倒自然地吃着清粥小菜。
甯瑤深深覺得他請自己來用膳不過就打着這份心思,剛欲起身,又覺桌上有兩盞熟悉得莫名的早點。
桂花蜜棗粥,如意龍鳳糕。
瑤華郡主分明不為人知,卻最偏好的兩樣餐食,就這樣大咧咧地混進山珍海味裡。其實自他去後,四年裡她已不再碰這兩道菜,偏偏對方大動幹戈地打聽到,刻意為之,也隻是平靜地歸為一句:
“郡主不動筷,是因不喜?”
怎麼會不喜?
是那人自己說,它分明有着……龍鳳呈祥、甜甜蜜蜜的好寓意。
甯瑤恍然一哂,笑道:“沒有不喜歡。”
她輕輕道:“從一開始,就隻有很喜歡。”
話中有話,弦外之音,使節低頭布菜,努力假裝自己沒聽見、沒看到。
在這一處使館裡,郡主和攝政王的針鋒相對不會被史官記錄在冊,更不會有什麼互通有無、禮尚往來,隻消平平淡淡,安靜地用完這餐飯,各奔西東——
但下一刻,貴不可言的郡主卻十分自然地伸手去夠王爺跟前的菜。
“那碟清調蘿蔔絲撤走……算了,給我吧。”
甯瑤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糟心事,如今還得補回來。
她好心道:“你們王爺不能吃白蘿蔔,都不知道?”
大約攝政王府總算有個明事理的,哪怕主子吩咐下來,這蘿蔔絲的分量也并不大。甯瑤當着膛目結舌的使節,和對座那人沉沉的目光,随意吃畢後,又慢悠悠地用了大周的香茶糕點,賞了賞這别院風情。
終于見他從屋中大步走出,忍無可忍。
“我說了,玉佩會賠給你。”他問:“郡主還不走麼?”
甯瑤道:“攝政王來京月餘,可曾閑逛?”
他依言搖頭。
身為攝政王,他來此一不為遊山玩水,二有重任在身,怎會有時間閑逛。
況且昨日情形亦可說明,如今潛伏在乾安之人,或許比想象中還要多得多。
不經意掠過她心口那被布料遮掩住的紗布,他鎖緊眉頭:“郡主還是請回吧,我今日有要事……”
話音剛落,手卻被人牽住。此時四下無人,她膽子就越來越大,兩隻手牽在一起,變成牢牢的十指相扣。
郡主笑顔如花:“我早聽長風說了,你今日沒有安排。”
她晃了晃兩人牽着的手:“走吧,我帶你去逛逛。”
他平心靜氣:“你身上有傷。”
“何足挂齒?”
甯瑤眨了眨眼,見他發絲上居然不經意間落下一枚桂花,伸手就要替他去拂。他一手被她拴着,一手下意識地護着她心口,反而讓他腕間那一圈被人死死梏了一整晚的痕印越發明顯。
甯瑤是習武之人,當然第一眼就看得出自己昨夜究竟是有多用力。指尖落在發絲上,實在說不好哪個更柔軟一點。
可是他不是于桂花有恙……為什麼風裡,會有桂花香呢?
*
攝政王在京中停駐月餘,硬生生捱到拜月将至。論話術,他說不過甯瑤,隻好換了身同她今日相配的衣衫,做了儒生打扮出門。
所幸今日那位九皇子又入宮叨擾她那幾位表哥去了。甯瑤暗想他若見到自己在挖他皇叔牆角,一定氣得不得了。
早先她就一直在想,如徐知遠這樣的人,斷然不會輕易令骨肉至親相逼至此。何況他自己的陳述也實在漏洞百出,周王太子舉兵謀反被廢,如何就和才找回來,未站穩腳跟的徐知遠扯上幹系?
他若真有那麼大本事,又為何不直接自立為王,反而樹大招風,當一個為朝野所忌憚的攝政王?
甯瑤左思右想,還是忍不住掐了一下身邊人的掌心。那張陌生的臉上是有些熟悉的神情,他疑惑地盯着她,像不知道自己又錯在了何處。
兩人相攜着一路穿堂走巷,在熱鬧的京中兜圈子。不時碰到書堂之中稚兒朗聲念書,還得彎下腰來躲躲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