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形他已許久不曾見過,究竟有些哭笑不得:“郡主到底要帶我去哪?”
甯瑤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沒過幾步路,他果然明白了此行之意。不遠不近地,學堂裡走出一個容貌清秀、衣着簡樸的姑娘。她約莫十七八的年紀,笑着教幾個小孩兒搖頭晃腦地背書。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孩子們讀得很齊,也很響亮。但是甯瑤敏銳地感到她握着的手稍稍一緊。攝政王心裡在打擂,面上卻隻有些遲疑:“郡主這是……”
“瑤姐姐!”
當年的小妹,如今也長成了可以喊她瑤姐姐的年紀。她及笄後同一個秀才一道開了個書堂,平日便教小孩習字念書。
甯瑤牽着他的手,大大方方道:“好久不見。”
對方顯然并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以徐姝的态度,多少也能猜到一點。這麼多年每逢拜月,甯瑤若在京中,便會不時地來探一探。
這也是她第一次帶着旁人前來。
林小妹看着兩人緊緊相牽的手,顯然笑得更加開懷,仿佛由衷地為她高興,“瑤姐姐,好久不見。”
二人聊天,攝政王插不進去。他自覺地松開了手,默默在學堂裡找了個監督背書的活計,秋日的烈陽灑在他身上,他坐在小闆凳上盯着小孩念書,華貴如雲的長衫落在地上,他倒完全不覺得熱。
林小妹蓦然就想起自己同她的相逢,搖了搖頭,心想兩個人還真是如出一轍。
“真好。”
她點點頭,“你走出來,阿遠哥哥也可以放心了。”
她沒認出來。
這也許就是……他眼中的好事。
甯瑤沒有反駁她,反而扯了一些家裡長短。再過一年,林小妹要進宮選女官,秀才要考秋闱。她二人為此擔心了許久,直至現下依然如此。
林小妹垂下眼,輕輕笑了笑:“不知我家那位可否有他一分文采。”
早不靠賣弄文墨養家的人悄悄支着耳朵聽着,忽然一愣。
兩個人左不過說了一刻鐘的話,甯瑤就客氣地請辭。若非徐知遠,她同小妹之間實在不算有什麼緣分,今日有緣人也不是她。
她笑道:“無論如何,我等着喝你們喜酒呢。”
“一定。”
甯瑤亂七八糟地想,喝他們的喜酒,或許還真有可能。兩邦聯姻,這派頭得震了天了。
攝政王稀裡糊塗地被她帶來,又稀裡糊塗地被牽着手走。臨行前似乎看見她往郡主手心放了什麼東西,隻動作太快,他一點也沒看清。
緊跟着一路往前,七拐八繞地掠過了徐宅、春風樓,和那條闊綽氣派的玄武街。一路走走停停,甚至路過八方風味吃了餐飯。
她波瀾不驚地講仿佛是他所不識得的所有人的故事:八方風味換了老闆,正是近幾年隐于官場,達于商市的許家。許靈月和沈清河成婚,可惜不巧近日正外出遊耍,無法相會。
她說這些時,似乎很遺憾,但攝政王不知原因。
他隻是斂下眉,安靜地聽着,看那截白皙柔軟的手肆意妄為地握住,掐緊,但好像有些舍不得,因為掐的力道遠沒有昨夜大。
從酒樓出來時恰好金烏垂地,月至中天,夕陽照着坤定河的流水,桂花灑了一地。甯瑤看他仿佛沒有分毫不适,心裡的猜測隐隐綽綽真了八分。
她看着河邊逐漸彙集起來的人群,一盞一盞地往水中放燈,忽然道:“你知道我今日為什麼要帶你走一圈,再來此地麼?”
對方搖了搖頭,低頭時,恰好她擡頭望來。
“你走了之後,我有在好好過日子。”她小聲地補了一句,“也有在關注他們。”
時不時拉一把,對瑤華郡主隻是彈指一揮,甚至不勞上報的事。
但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割舍。
“陪我放個花燈吧,好不好?”
她攥着他的手緊了緊,“當然你是客,也可以拒絕,但是今天晚上你可要想好……”
郡主敢說出口,她就肯定他今晚不能好過。不過如果他願意安穩地躺在她身邊……也不用她去牽了呀。
少女的眸中像浸了秋夜最閃亮的星野,滿當當地寫着期待。
甯瑤原想着他大概會拒絕,畢竟他是那樣不想承認自己擁有記憶這件事。誰料他來了一招釜底抽薪,緩慢地回扣住她的手,讓她更加熱切地感受到久違的、屬于他掌中的溫度。
攝政王低着頭看她,淺淺笑出了聲:“好啊,本王可以答應你。”
“但,”他微笑道,“你不能再提那個人的名字了。”
“本王不認識這個名字,更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他低沉的聲音陰測測地把名字念出來,緊扣着她的十指分毫不讓,“徐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