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這些東啟兵士的身手與先前的蝦兵全然不同,個個訓練有素……怕是有些棘手。
那先鋒官執劍馭馬朝她們而來,劍與槍過招間殷長歡總怕會再傷到張绮月,思量片刻自腿側拔出一把短刀,飛刺入其馬身,趁着馬驚之際一槍将人壓挑下馬,自己随後也下馬,撿起一把劍交給馬上的張绮月防身。
再回首,眼前寒光閃過,先鋒官的長劍逼近在她眼前,擦過她頸間流下淋漓血痕。
殷長歡的槍猛地撻在眼前人背上,霎時先鋒噴出一口鮮血,濺在她的臉上…她胡亂擦抹一把,提膝直搗先鋒腰腹,将人逼退一旁。
東啟勢衆,周遭不少兵士調轉刀光直指殷長歡,他們身手不凡,殷長歡一時落了下風……長槍橫掃,她趁着間隙飛身點立在刀面之上,擡槍自兵士顱頂劈落,身後卻猛然挨了兩刀,股股鮮血朝外翻湧。
背後的陣痛令她死死攥住長槍頓住片刻,回身甩槍朝身後搗去,槍尖連透兩個兵士,她奮力推去,直将人釘在樹上,一雙紅目死死盯着周遭兵士,俨然似殺神。
拔回長槍,她提槍朝馭馬的張绮月行去,槍尖落了一路鮮血,也震懾得周遭兵士踟蹰不前…她遠遠看見馬脖上挂着的那條绮月折的槐枝業已在戰火中零落,隻餘下幾片染血的碎葉飄搖。
周遭屬于她們的女兵在銳減,眼看她們一個一個倒下,殷長歡不得不分神從亂刀下與死神搶人……于是傷上再添新傷…
力竭之下她似乎能感到背上…乃至全身的舊傷在爆開撕裂…流血……
疼…好疼…可是不能倒下……
她看見東啟先鋒朝着绮月砍去,她的黑馬被刺傷,脖上的槐枝斷裂,碎落在血泥裡。
殷長歡踢起一把劍,忍着口中的腥甜奮力一擲,長劍淩空劃過,劍身割入先鋒官的腰側,他哀嚎之際,張绮月一劍捅在心口,殷長歡看他直挺挺倒落在屍海之中。
“…噗……”殷長歡劇烈喘息着,唇下亦鮮血淋漓,卻還是勾唇含血笑着,握緊手中的槍,邊舞邊殺。
任劍刺入肋間…刀砍在肩上,她未感到絲毫痛意,隻是含着令來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吾本就來自地獄……
死有何懼。
“阿姐!”張绮月朝她看來,黑馬受傷暴動,她自馬上摔落也仿若未覺,朝殷長歡撕心裂肺地呼嚎。
殷長歡聽見了,卻隻是揮槍為身旁還在浴血奮戰的娘子助力。
她覺察了自己握槍的力不從心,母親…愛人的臉龐浮現在她腦中……曾經的美好回憶不受控一般朝外翻湧,淚不覺模糊她的雙眼…
親眼見着最後一個敵兵被刺穿,她才任自己的身體倒下……清明的蒼天映入她充血的雙眼,她想…眼前終于不再隻有赤色了。
耳邊不住傳來绮月的哭喚…她張口想要回應…卻再拿不出多一分的氣力了。
張绮月幾乎是爬到她身邊的,将血肉模糊的娘子抱在懷裡,害怕地渾身顫抖:“阿姐…長歡姐……我們可以回家了…”
沾滿血的、熟悉的那雙手撫在張绮月的臉上,輕顫的指尖想要為她抹去淚水,動唇發出絲絲細若蚊蠅的氣聲,“…我…我不回家了……绮月……我願遠望着這片青天……永遠地守着這塊土地…”
“…绮月……把我留在這兒罷。”
“……不…”張绮月不住搖頭,涕淚齊流,“…阿姐……嫂嫂……兄長還在雀京等我們…”她要抱起懷裡人,可她本業已殘破的軀體…哪裡還有力氣。
她一步一跌,幾乎無法直起身,一雙泥爛的手護着懷中人…邁出的每一步都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未行多遠她還是走不動了,腿上似有千斤壓得她長跪不起,臉側溫熱的手驟然落下……張绮月氣喘瞠目卻不敢看向懷裡人,目之所及滿是瘡痍,抿着的唇在痛苦中顫抖,眼中淚水湧落……再垂首,懷中人已然合上了眼……一滴血淚自她眼尾垂落。
張绮月把人緊抱在懷裡,埋在她溫熱卻已不再有脈搏跳動的頸間恸哭。
過往的五載歲月,每一頁都有她,從張绮月初入軍營…那時她業已十七歲了,殷長歡還未成為她的嫂嫂,卻手把手教她學會了劍術,教她讀懂兵書…
張绮月曾立下誓言要一生守護的,一是願以命換她,又含辛茹苦撫育了她五年的姑姑…一是予她在軍營以新生的殷長歡……
她抱的太緊,身前被硬物刺痛,張绮月猛然想起那枚寶印,自懷裡拿出緊攥,任尖角将她的手劃得鮮血橫流…她哽咽片刻,多想一把将寶印扔出去,可這是用多少條性命換來的寶印…她将手中的寶印砸在地上,寶印一角刻入血泥中,一角割入她的掌心裡。
“我不要寶印了…”若非為了這枚寶印…怎麼會有這一場惡戰……
“我不要寶印了。”她聲音已然嘶啞。
“阿姐…”
她的哭喚再無回音。
這荒野之地一夜成了人間煉獄。
蒼天血地,忠魂長眠。
萬家苦痛,聲聲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