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歲頤将整封信細細讀來,發現姜潼給出了兩個理由。
第一條是很明顯的,上官妍也是相同的意見。這份差事對她而言難度太大,要管得住錢、人,還會有安全風險,并不适合孤身一人的邵歲頤。
第二條,姜潼寫道,年關将至,京中才是最要緊最往來熱鬧的去處。一年到頭論功行賞,外放官員回京複命,雖說大皇子不缺錢财,可也正是來往交際的好時候。
更何況,還有大小祝祭、籌備春闱等一幹關系到正統名分的事,若是大皇子不在,會落在誰手裡不言而喻。
邵歲頤拂了拂信紙,壓在了書桌的匣子底部。
春闱?上書房幾乎不參與政務,唯有與這些相關的事情,會和禮部一同參與。
思來想去,邵歲頤又連夜去了司天監。有些事情,通過别人傳話是說不清楚的,還得親自詳談。
“殿下問,上次修堤的官員如何了?”蔺向松看了邵歲頤一眼,“降職外放。”
“隻是這樣?”這個答案與邵歲頤内心中的大相徑庭。她原本以為,至少為首的會被祭天。
“畢竟隻是一個合流處,也隻涉及一縣,相較于青州的大面積決堤,顯得就不甚重要了。況且谷前的洪澇問題,殿下不管問朝廷中的誰,都會得到一個相同的說法:合流處水勢複雜,難以施工,加上今年洪汛格外兇猛,以緻決堤。”
“難道不是嗎?”
“年年如此,難道年年的水勢都比前一年更大?”蔺向松歎氣,“司天監不能插手朝中其他事,臣了解得也并不深,隻知道,這最大的問題,出在谷前當地。從前主持的官員,雖然官位不大,可也并非都是無能之輩,也沒有不好好造堤的理由,可到了谷前,還是未能成事。”
可能這也是工部尚書這一次一定要請一個皇子坐鎮的緣故。可地位高低,真能解決當地的問題嗎?
“殿下問起這件事,莫不是有了打算?”
“嗯,”看得出蔺向松真是一片誠心,邵歲頤和她說了自己的打算,沒打算瞞,“工部尚書來找了我,說這事最好是有皇子親自坐鎮。我想着,之前一直被三皇子陰謀暗算,也得找個機會挽回形象,如果一直被動,被邵延清壓着打,可能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臣隻知道,此事确實不好辦,”蔺向松沉吟,“皇子想抓住這個機會也有道理,可惜在此事上臣幫不上什麼忙。”
“無妨,我自己會盡力做好準備,”邵歲頤轉念想到什麼事,又挂上了笑,問道,“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知道。”
“殿下何事?”
“最初……我在主持祭典之前,和蔺大人素無來往,”邵歲頤正色看過去,蔺向松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為何蔺大人不選三皇子,卻要扶持我?”
自己的劣勢太明顯,其他官員就算對此事保持中立,對于原本是長子,理應是第一選擇的自己來說,也相當于是傾向了邵延清。
如今自己可以全然信任的兩方,虞榕和小懷是為了自己的知遇之恩,可蔺向松是為了什麼?司天監不同尋常地方,置身朝堂之外,地位穩固,原本可以冷眼旁觀,不持任何傾向。
“長子所受教導更多,原本也是正常。”蔺向松緩緩說道。
“可虞朝并不太在意這些,立賢之風更重,甚至還有過繼子侄立為太子的,大人這個理由并不充分。”
蔺向松收斂了神色。見對方似乎有些為難,邵歲頤原本就想說算了,無論出于什麼動機,對方支持自己是一定的,沒必要緊緊相逼,可又忍住了沒說。身為皇嗣,她應當有覺悟,不能再随心意處事。
“大人無需憂心太多,我也隻是想知道緣由罷了,”邵歲頤眉頭微皺,“我是信任大人,卻也不能不明不白……”
“臣知道,”蔺向松接話道,“這些事不得不在意,臣明白。這緣由……”
邵歲頤屏息等待,卻沒再聽到下半句。
“殿下,”蔺向松無可奈何地說,“臣有一個重要的人,受過殿下恩惠。”
是這個原因?邵歲頤一怔,她甚至都想到了蔺向松可能是由于占蔔或是什麼其他的理由。
“是大人的親人?和我有舊?我怎麼從來不知……”
“不是親人。不瞞殿下,原本臣對三位皇子,并無什麼偏頗。可這人和我關系親厚,我不能不顧及。”
邵歲頤若有所思:“我知道了……對了大人,還有一事,往年修堤的勞工,都是從本地征發的嗎?”
“照理說大概是吧,這我倒沒聽說過。怎麼了嗎?”話題又回到了治水上,蔺向松一愣。
邵歲頤心中隐隐有了輪廓:“沒什麼。張冕呢?上次吓到了他,真是對不住了。”
“無妨,他向我說過此事,我便想到殿下會保他無事的,”蔺向松微微點頭,“隻不過那姜公子……”
邵歲頤卻想到,眼前人想過把相當于“義子”的學生給自己。不接人家的,卻接下相府的,豈不是明明白白告訴人家,我瞧不上你這邊,但是瞧得上相府。
“我不想用婚姻之事作為籌碼,”邵歲頤表情微斂,“眼下,與相府權且周旋罷了。”
……
近幾日,大殿下到上書房更勤奮了些,甚至下學後,也常常在學庫挑燈夜讀到深夜。
精緻的黑檀門扇被輕輕推開,隻見案前那女子已經以手支頭,堅持不住睡了過去,案上的書厚厚一摞,被燭火投下長長的陰影,掩住了女子的半邊臉。
年歲已高的人取下一旁架上的貂裘,觸手柔滑厚實,是不多得的極品。抖開貂裘,給睡着的女子蓋在了身上。
對方身子微微一動,便醒了過來,口中說道:“金鈴……”
見為自己披衣服的是誰,邵歲頤下意識從書桌後站了出來就要行禮:“太傅……”
上官卓退後一步:“殿下還是早些回府吧,太冷了,我明日差人挪些火爐過來。”
“嗯,”邵歲頤點點頭,“不過我也待不了多久了,冬天,我可能不在京中過。”
上官卓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書籍,《治河方略》、《禹貢》、《史記河渠》……
“殿下這是……”她眸光微動。
“我要去谷前,治水!”邵歲頤說道。
厚厚的書籍和近幾日的苦讀足以向太傅證明自己的決心,邵歲頤此刻的臉上更是寫滿了堅定和憂國憂民。
“災民都是我大虞子民,我怎麼能任由一縣之地屢遭洪水侵襲?我必定要為母皇分憂,徹底解決了此事。近幾日我翻閱典籍,很有心得……”
邵歲頤又快步回到桌前,拿出幾張紙來:“這些都是先人的治黃方略……”
“殿下……”上官卓動容道,“殿下有此仁心,當真難得!若殿下需要,我當面見陛下,替殿下陳明此排除萬難的奮勇之情,陛下一定會欣慰。”
“多謝太傅!”邵歲頤又是一拜。
待離了宮,邵歲頤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冷。
“殿下,”金鈴打着哈欠,“明天還要待到這麼晚嗎?”
“不用了。”邵歲頤垂眸将那些散落的紙張整理好,折起放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