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皇帝批折子的朱砂筆。
又随便撿了個刑部的小官給沈含英。
能将事處理掉便成。
第一輪的時候,他可是特意送沈含英上場科考。
沈含英被世家用手段換了卷,名落孫山,本就對科舉心中有怨,對皇帝也心中有怨。
李盛月彼時想着要重用他,要散了他胸中這口怨氣,也要叫其他人知曉沈含英的才能,如此他可名正言順扶沈含英上位,給他個好起點,攬住實權方便他為自己做事。
沈含英也沒有辜負李盛月的看重,下場後便奪了當年的狀元,一襲紅衫打馬遊京,實在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有了個好開頭,誰提起來都是狀元郎,後來便是升官如升仙,層層攀登,幾年就成了朝中重臣,站穩根腳,與世家可謂是勢不兩立,互為水火。
若說賀千丞是依賴李盛月而活,被李盛月好吃好喝喂養長大的狗,那麼沈含英就是鏽掉缺口的刀,被李盛月撿回來投入爐中重新鍛造。
背叛他的諸多人裡,李盛月瞧沈含英最懶怠無趣。
因為細細思索,沈含英背叛他竟然顯得很理所應當。
李盛月想不通賀千丞為什麼要背叛他,想得夜裡輾轉,可很少這樣想沈含英,隻是想冷笑。
沈含英是世家子,雖然落難,但有他的傲氣,并不會做李盛月的走狗。
沈含英滿心憤恨,與其說效忠李盛月,不如說全是為了自己。他與李盛月之間的關系更像是互為刀劍。
李盛月要不怕死的沈含英來針對世家,往死裡與世家鬥。沈含英也需要李盛月這個皇帝為他撐腰,為他做靠背,給他彈壓世家的權柄。
說白了,李盛月看重他就不是因為他多麼的忠誠,而是因為他足夠的瘋,足夠的不要命,足夠的恨世家。外加有這樣的才能,不是個光知道恨實則大腦空空,被世家一戳就倒的廢物。
所以李盛月看重他。
李盛月願意給他權柄。
他是李盛月揮向世家最好用的一把刀。
所以,當沈含英拿到了至高的權柄,發洩夠了對世家的憤恨,嘗到了權利在握的甜蜜,不想再做這把不要命的刀,反傷李盛月這個執刀人,實在是,太過于理所應當。
李盛月經過了最初的憤怒後,現在真正看到沈含英本人,眸子裡沒有任何情緒。
冰涼,冷淡,不是在看一個人,隻是在看一把刀。
鋒利好用的刀。
但不能給太多的自主性,因為可能割傷主人的手。
至于當人?
沒有那個必要。
沈含英不配,亦不需要人的待遇。
包括李盛月對他的憤怒。
對活着的東西才需要憤怒,哪怕是狗。
對工具,隻需要當工具即可。
沈含英被帶進皇宮,握着一支筆,與新獲得的小小官銜,又這樣輕易被送出了皇宮,夢一般。
沒有所謂的為世家讓步。
沒有所謂的打壓。
沒有所謂的無用傀儡帝。
沈含英攥緊了手中的筆,他腦子轉的極快,立馬想通小皇帝也想要對付世家。
沈家一案是最好切入的口子,而他這個唯一的沈家活口,便是切入這個口子最合适的刀。
皇帝不需要他退一步,反而需要他用盡手段,将周家所有人拖入沼澤,不得翻身,給所有敢于小觑皇帝的世家們一個警鐘。
沈含英心中舒了口氣,随後腦海中便是那隻雪白的腳。
他沒有看到皇帝的臉。
沈含英隐隐覺得有一點不對,可想不出不對的地方在哪裡。
沉着張面無表情的臉,帶着他所有的東西,立刻去刑部入職,接手崔西陵料理到一半的種種事務。
沈含英一入職,便有消息飛往各處。
且不論關在牢内的周家如何,崔家先被人踏了門。
他們本指望着崔西陵從中周旋一二,如今崔西陵病了,皇帝居然直接讓沈家人接手,分明是要周家一個活口不留。
可惜踏也沒用,崔宏勝去瞧崔西陵,崔西陵一副快死了的樣子,聽府中下人說,連着三人都沒睜過眼。
這下崔宏勝倒管不了其他世家如何愁周家的事,隻擔心崔西陵真這麼死了,崔家在皇帝跟前便徹底沒了個說話的人。
崔宏勝出了太傅府,在街上瞧見一名刑部小吏打扮的削瘦青年騎馬從長街奔過,街上行人紛紛讓開道路。
那青年臉頰瘦的凹陷,但與崔西陵那種病弱是完全不同的。
那樣的削瘦與憔悴不顯得他虛弱,隻為他平添幾分陰翳,兩眼烏黑似深院中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那口幽井,叫人見之後背發涼。
崔宏勝覺得眼熟,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小童在他身邊小聲問:“大人?可是要喚馬車過來?”
崔宏勝忽地想起這縱馬的青年小吏!
不正是沈家那個沈含英!
還是前年落榜,被崔家旁支二郎占了榜名的沈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