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阿吉,你跟林漾随多少?”阿曾問。
聞言吉光摸出紅包,想打開看裡頭是多少錢,這紅包是芳姨幫她準備的,她還沒看過。
“二百。”
越梨人未至聲先到。
阿曾見了她抿抿嘴不說話,腦袋撇過一邊,越梨走到二人中間拿起吉光的份子錢,數了數,也是兩張,自顧自道。
“你想跟林漾随一樣的?”越梨打趣,“她私下另外随給愛寶姐很多呢。”
見阿曾不理自己,越梨繞到她面前,低下腦袋,仰頭對上阿曾的眼睛,“你真要跟她随?”
“誰問你了。”
阿曾别開越梨的腦袋,上前一步左右看了看,像是在找什麼人。
“哎喲……”
“林漾呢,怎麼不見她人,現在都開始接親了。”
“高燒呢,這幾天都迷迷糊糊的。”越梨擰眉揉揉脖子,“正休息呢,說是來不了了,份子錢都放我這兒了。”
“嘶,脖子疼。”
越梨揉着脖子,看似不經心走到阿曾面前。
“那你可要注意别再低頭玩手機了哦。”阿曾巧妙往另一邊一側,漫不經心道,“前傾了。”
“哈,什麼?”
“脖子。”阿曾一字一頓,“前、傾、了。”
“你!”
兩人拌着嘴,想要吉光主持公道,可吉光聽到林漾發燒時,思緒便飄遠了。
昏暗逼仄的房間,林漾拿着份發黃的報紙,正要閱讀。
可混濁的空氣讓她呼吸不暢,她瞥了眼上頭慘烈的殺夫案與女學生墜樓案,便放下報紙,起身開窗通風。
窗外蔚藍的天空中白雲飄飄,翠綠的草地上火車呼嘯,狂風迎面吹來,帶着淡淡的青草香,空氣清新宜人。
林漾推開門在草地上奔跑着,紅黑色的腳印在她奔跑的腳步中逐漸加深,從暗室中無聲機的身體,延伸到疾馳的火車。
火車行進不停,卷起林漾的衣擺,她伸出手,望向列車下的婦人。
雙手相接,鮮血在原野上迸濺出最鮮豔的花。
穿越漆黑隧道,林漾擡起手掌對準驕陽,炙熱的溫度穿破她掌心。
視野空曠遼遠的天台收縮着領地,不斷變小,林漾挪動腳步向後退去。
砰的一聲,肩上觸及柔軟,林漾猝不及防轉身,指尖卻隻掠過女孩的發尖。
呼嘯而過的列車一遍遍碾過婦人和女孩的身體。
她們變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空洞的雙眼依舊遙遙望向尖頂上的林漾。
那裡頭沒有恨,沒有惡意,卻令林漾失去了所以力氣。
尖頂不斷攀升,車軌上的身體忽地變得很小,小到變成一個分不出形狀的點。
林漾用力眨了下眼,畫面再次清晰,隻是車軌上的兩人不知何時消失了,隻剩一個。
她又眨了眨眼,令眼眶瑩潤,仔細辨别車軌上的人。
一眼望去,因太過于熟悉,林漾甚至沒能第一時間認出那人就是她自己。
沉重的車輪滾過她的身體,卻沒留下一絲傷痕。
林漾不可置信地擡起手看了看,卻隻透過空氣望見了底下的自己,再一低頭,隻有一雙漆黑的腳印正望着她。
那雙腳印黑得透不出一絲色彩,仿佛是一個傳送口,一眼便将林漾吸了進去。
下一秒轟隆車聲在她耳邊響起,還沒來得及仔細聽,巨輪便碾碎了她的骨頭,呼嘯而過的強風将她向四面八方拉扯,髒器破裂的痛感從内裡迸發,每呼吸一次痛感就更劇烈。
巨輪縫隙中忽閃的風景映在林漾唯一清明的眼眸,悠悠白雲裡兩道模糊身影逐漸消散,滾滾車輪下她充滿罪惡的身體完好無損。
不要走!
“呼……呼……”
林漾從夢魇中驚醒,猛地直起身子,秋夜的涼風吹入衣内,凍得她打了個寒顫。
她迷迷糊糊換下被冷汗浸濕的衣服,順帶抹了把眼。
睡了一天,又捂了一身的汗,林漾的嗓子現在幹啞得不行,癢得直想咳嗽。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水杯,咕噜灌了兩口,清涼的水流滑過喉嚨才好了一些。
“嗡-嗡-”
手機震動發出熒白的光亮,刺得她發脹的眼球酸澀不已。
林漾用溫熱的手掌壓了壓眼,摸索着接通陳愛寶打來的視頻電話。
鏡頭裡陳愛寶鳳冠霞帔,本就大方明豔的容顔經過妝造和愛意的裝點,更加明豔動人。
而她身後家家戶戶門前都挂上了大紅燈籠,又綁上了紅色綢緞,透過門庭,林漾望見了喜氣洋洋、歡聲笑語的賓客。
此刻橘子灣小鎮的主路在燭火的映照下,宛若卧着一隻耀眼歡愉的巨龍。
若是這時候找個視野好的地方盡收全景,還頗有些十裡紅妝的意思。
“喂,好點沒。”
林漾眨了眨眼,好讓眼睛不那麼幹燥,同時嗯了一聲,發出濃重的鼻音。
“怎麼不開燈。”
“剛睡醒。”
“那我電話打得還挺巧。”陳愛寶笑得明媚,看着眉眼疲憊的林漾一頓,“你真不來啊?那我一會去看看你。”
她倒是想去,可她此刻渾身無力,眼睛脹痛,甚至呼吸時肺裡還有些陣痛,像是這一周夢裡反複的餘痛……
而且愛寶大喜的日子,她可不想過去給大家過了病氣。
“見我做什麼。”林漾調侃道,“我可不是你的新郎。”
“喲,開起我的玩笑來了。”
“那你……”陳愛寶拖長着音調,拿着手機往賓客席裡走,“會是誰的新娘呢。”
聲音停下的一刻,陳愛寶的鏡頭對準了笑得爛漫的吉光。
“别打趣……”
吉光吃着飯菜,和同桌上的人高興地聊着天,望見陳愛寶,興奮地朝她打了個招呼。
然而就在吉光目光要望進手機的一刻,一個林漾從沒見過的男生将剝好的蝦放到了吉光碗裡,動作自然親昵,好像他們認識了很久。
而吉光也擡起頭,燦爛地對着男生笑了笑。
林漾嘴裡的我字噎在了嘴邊。
“男方女方不分席嗎?這個人……”
“分啦。”陳愛寶理直氣壯說,“可他說他也可以是女方這邊的人,所以……”
陳愛寶撇撇嘴,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林漾是在一陣鞭炮聲中再次醒來的。
她病恹恹地直起身子,望着窗外升起的白煙,以及震徹耳膜的鞭炮下人們交談走動的聲音。
林漾知道着這代表宴席結束了。
呆呆定坐了許久,喧嚣歸于沉寂,黑暗中的林漾覺得這世界仿佛隻剩她一個人了。
孤獨、恐懼如海水湧來,無形将這間屋子填滿,林漾壓抑地跳下了床推開門迎面冷風跑了出去。
主路上的燈籠還沒滅,紅彤彤的很是好看,林漾卻隻覺得刺眼,她戴上帽兜,腳步一轉往小路裡走。
她記得,她剛才也是從這條小路偷溜去了喜宴。
喜宴上認識林漾的人很多,她隻能曲曲繞繞地躲開,婚宴上的人又多,聲音又嘈雜,見到吉光前她就暈乎乎了。
她躲在角落裡,遠遠看到男生擡手摸了摸吉光的腦袋,吉光擡起頭朝他笑了笑。
林漾手掌緊扣牆面,腳不由自主朝前突了出去,她想沖過去拉起吉光就跑。
「吉光喜歡小孩。」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餘曉林告訴她的話,「你覺得一個喜歡小孩的人,會和你有什麼結果嗎?」
那會兒餘曉林看到吉光抱着阿慧特别喜歡,問她是不是喜歡小孩。
吉光說很喜歡,「我想要一個特别黏我的小朋友。」
最終林漾還是沒露面,她失落地跑回了家,悶頭縮在被子裡不聲不響地生自己的氣。
氣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氣什麼,隻是氣得腦仁脹疼,朦朦胧胧中就開始做夢了。
夢裡都是吉光的身影,她記不清自己究竟了幾個夢,隻覺得這個夢好長、好亂。
長發的吉光、短發的吉光、穿着校服的吉光、穿着婚服的吉光……
對了,她夢到吉光穿着紅色的婚服跟别人宣誓,說要和那人要相伴一生。
林漾為吉光開心,在底下手掌都快鼓爛了。
可是為什麼啊。
吉光對面的那個人不是她。
可又怎麼能是她呢?
這個世界的棠青吉可是被她害死的啊。
林漾不禁低下腦袋,一顆碩大的眼淚從她眼中滾落。
「小林是太高興了嗎?」林漾感到一隻手将她的臉托起來,眼前的吉光笑着說,「好啦好啦,我願意。」
原來不是新娘和新郎嗎?
原來是林漾和吉光。
「我也願意。」
好開心。
可心裡依舊酸澀得呼吸不過來。
她怎麼配得上吉光這麼美好的女孩啊。
夢終究是一場空,清醒後留下的,隻有夢裡令她窒息的心痛。
走着走着,林漾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這兒她好像不認識。
回頭看看身後的路,長得都一模一樣,卻和她記憶中的哪一條路都對不上。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林漾隐約聽到有人在說話。
她循着聲音走過去,還沒見到人,她就認出了這是越梨和阿曾的聲音——她們在街邊吵架。
林漾不想偷聽,可她總不能在外頭轉一夜,她不是那種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現在發燒還沒好,秋夜又容易着涼,再不回去病情肯定會加重的。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她還不能就這樣死去。
她還要贖罪。
于是林漾決定在巷子裡頭等一會,等她們休戰了再過去問,她們總不可能吵一晚上。
巷子裡太靜,林漾很難忽略二人的吵架聲,靜靜停了一會兒。
内容無非是老生常談:越梨拒絕了阿曾,卻還要找阿曾玩,鬧阿曾。
阿曾無法接受這種不清不楚的關系于是和越梨理論。
越梨呢,說不出所以然來,總以她們是朋友,她想永遠和阿曾做好朋友的理由來推脫。
聽聲音,今晚越梨貌似是醉了,更加賴皮,非說阿曾根本不是喜歡她,而是讨厭她,想要用她喜歡女生這種理由讓她們絕交!
聞言林漾忍俊不禁,再也聽不下去了。
阿曾遇上越梨,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過了好一陣,吵架聲終于停了,想着吵完架的二人正好尴尬,林漾就裝作剛路過走過去。
隻是剛走出巷子,林漾就呆在了原地。
她覺得自己也許是病迷糊了,怎麼都出現幻覺了。
這兩人剛不是在吵架嗎?怎麼吵着吵着,嘴皮子貼到了一起?
吵着不解氣,就動嘴互咬了嗎?
林漾知道偷看不對,可挪不開腳,還是忍不住駐足看了一會兒。
直到越梨阿曾緊緊擁抱的身體,像她們突然親吻起來一樣離奇消失,林漾才回過神。
找半天找不找她倆人影,林漾想也許是她看錯了,于是又自己亂轉起來。
每到分岔路口,林漾就選最寬的路走,想着這樣就能走到主路,到了主路總該認識路了。
在小巷裡七彎八繞了好一會兒,林漾終于隐約看到了燈籠的柔光,她快步朝那兒走過去。
馬上就要到了主路,卻不防腳下一空,踩空了步子,身體頓時失去了重心直挺挺朝前撲了過去。
心頭一緊,下意識閉了眼,幾秒過後卻沒有預想中的疼痛,反倒是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鼻尖傳來熟悉的暖香。
睜開眼,恰好與吉光擡起的狗狗眼對上。
吉光歪歪斜斜地搭在林漾身上,晃晃悠悠想要站直,瑩潤明亮的眼睛一錯不錯地望向林漾。
“你喝酒了?”
吉光還沒回答,林漾就聞着味了,她瞥向吉光手裡系着紅綢帶的酒瓶。
青梅酒嗎,吉光呼吸之間都是淡淡的酒香。
突然間,林漾奪過吉光手裡的酒,一手拉着吉光防止她搶也是定住她的身形,一手單手挑開酒塞,三下五除二将一壺酒喝見底了。
見吉光盯着空酒瓶,林漾摸了摸鼻子,她也不知道怎麼了,心裡突然煩得很,本想抿一口,誰知道一口就喝完了。
不過這酒真不錯,一下身子就暖起來了,心裡的煩悶也壓下去不少。
“有點渴了。”林漾說。
“小林來幹嘛的。”吉光迷瞪着眨了下眼。
迷路的某人面不改色矮了矮身子,兩隻手向後做出背人的動作。
“我怕你喝多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來送你回去。”
吉光也不客氣,直接跳了上去。
隻是她上去後就不說話了,和平時的樣子大相徑庭,林漾感受到了她的低氣壓。
“青梅酒是最不容易醉的了。”林漾解釋道,“而且我酒量很好,可以把你安全送回家。”
“……”
“還是你是怕我喝酒了就不能吃藥了嗎?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