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真守是柳家的第三個孩子,上面有兩個堂哥,雖說帶了個堂字,但年輕一代那時候就他們三人,他們三個小輩的關系還不錯。
但也僅限于不錯的程度
柳家不算什麼大門大戶,也因為曾經柳家大家長響應了國家的号召助力人口增長,他們上一輩的人很多,努力有事業心的人也多,也造成了他們柳家在神奈川算得上有名号,再加上原本大家長就是以茶道而聞名,所有柳家的孩子無論是日常還是工作似乎都開始和茶扯上了關系。
柳家兩個堂兄是,柳真守亦是。
在大家長的熏陶下,柳家的孩子從小身上就有了茶的影子——古典、淡雅。
或者說——
高情商,成熟穩重。
低情商,老了。
柳真守是這樣,卻也有些不一樣。
他時常端着淡然的表情端坐,看着身着華服的長輩一一布茶,白霧袅袅升起,模糊了堂兄充滿自豪和渴望的眼神,模糊了附庸風雅的貴客,也模糊了柳真守嘴角的無趣。
他不喜歡規則,也不喜歡束縛。
他覺得自己在這樣的場所格格不入,卻不會有人能夠注意到躲在角落裡的他。隻要他想,他就會像遊蕩的幽靈一般,找不到存在感。
這也是他依舊維持着“柳家孩子”表面風骨的原因。
遵循規則,柳真守按照長輩的要求做出柳家孩子的模樣,心裡卻常常嚷嚷着“無聊”。
他坐在教室裡跟随保育員老師朗讀绯句,書本上的字眼卻鑽不進他的腦海。
他站在人海中,卻像是闖進沙丁魚群裡的翻車魚,沒有哪一條沙丁魚會發現,他也知道自己的不一樣。
他的視角裡仿佛和世界隔開一層薄幕,他走不進薄幕的那一頭。
柳真守想告訴自己不去在意,卻控制不住不去思考,也不知道如何去理解,他是随波逐流的翻車魚,他隻能适應這個世界。
适應這個讓他意識到自己是異類的世界。
可是,他遇見了他。
——松下陽也。
擁有一頭燦爛柔軟金色卷發的男孩,被其他人以“哈夫”蔑稱的男孩,擁有陽光名字的男孩。
他的好友,他的幼馴染,他的同類。
就算在全國人口70%都是混血兒的未來,仍然存在很嚴重的混血歧視,更别說在仍舊以傳統著稱的現在。
松下陽也是一個混血兒,至于混的哪一個國家的血統卻是不知道了,被留下的女人背負着未婚先孕的罵名獨自帶着孩子生活,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年輕女人拯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被否認、被責備、被排斥。
松下陽也就是在這樣的生活中長大的。
但是他纖細,他美麗,如同他名字一般他像是被陽光包裹。
他是這個地方的異類,金發在黑暗的厚重陰冷的沼澤裡閃閃發光,仍舊格格不入。
松下陽也是異類,柳真守也是。
所以他毫不在意其他人怪異的目光,沼澤裡的翻車魚向金色伸出了手。
他們成了朋友,或者說,他們成為幼馴染。
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玩鬧。
真好。柳真守想。
不隻是他一個人是異類。他慶幸道。
松下陽也很清楚自己在這個國家是異類,就算一遍又一遍重複自己的國籍重複自己的語言,他在其他人眼中仍舊是多餘的存在。
但在她媽媽還愛他的時候說過的話——
“松下陽也的陽是太陽的陽,能夠将所有東西染上自己的顔色變成平常”。
雖然曾經說出這句話的女士如今再也不會對他露出溫柔的表情,松下陽也仍舊将這句話刻在了心裡。
那要怎麼做呢?年幼的他思考着。
他看着面前的手,擡頭看到了那張戴着虛僞面具的臉。
那就從将這個人染上自己顔色開始吧。他愉快地做出決定。
畢竟他不想成為異類,也不想真守君變成異類。
他們隻是這個國家平常的一分子而已。
僅此而已。
我不是唯一的異類。柳真守說。
我們都不會成為異類。松下陽也說。
因為他們有了彼此。
他們曾經身着和服在祭典上嬉笑打鬧,也曾經迎着夕陽奔跑,最後癱在草坪上仰望金色的天際。
真好呢。柳真守說,他眼中的世界被染成了金色,連同薄幕的這頭和那頭,仿佛再無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