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紅不自在地偏頭,重重咳嗽兩聲,以掩蓋自己某些歪門邪道的念頭。
不過她沒有收回手。
她想:如果把手抽回來,那就太刻意了。
所以她非但沒有抽回,指尖還故意往下壓了壓。
陌生的壓迫感令猝不及防的王槊悶哼一聲,原本幾近于無的呼吸聲猛然加重,幾乎是徘徊在丹紅的耳邊。
丹紅泰然自若的神情,在王槊擡眼的時候凝注。
那雙漆黑的眸子此刻仿佛有濃墨翻滾,沁潤出層層水光,似波濤怒号,躍躍欲試着要将丹紅裹挾住,一口吞下。
丹紅不曾被這般張牙舞爪的欲吓到。
恰恰相反,沐浴在近乎癡迷又牢牢克制的目光下,她甚至有些……享受。
一種人皆有之的冒險沖動,慫恿着她不斷去挑撥對方名為理智的那根弦,試探他究竟能把他自己勒成什麼模樣。
丹紅笑了一下。
露出一點潔白的貝齒。
看起來并不怎麼淑女,倒更像是帶着些狡猾的俏皮。
王槊瞬間便從這個笑容中接收到危險的訊息。
可他面對丹紅時,連躲避的想法都不願升起,隻想将自己化作一盤美味佳肴,供丹紅品嘗賞味。
平常丹紅的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他就會忍不住屏息,以控制心髒帶起的洶湧興奮。
更别說現在,他們的距離如此之近。
王槊恨不得丹紅能趕快剖開他的心口,将那顆焦躁的、鼓動的心髒挖出來,讓那柔軟的唇貼近,堅硬的牙咬上去。
劇痛會讓這顆瀕死的心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動力。
那是十三年來壓抑在北州風雪下的思念,在春暖花開、冰雪消融時驟然抽發出的生力。
當它平息下來時。
它會落入丹紅溫暖的腹中,成為她無法分割的一部分。
王槊的思緒被光怪陸離的幻想占滿,不停刺激着早就脆弱不堪的理智。
可即便如此,他的理智依舊高高在上、輕蔑地俯視他,冰冷地唾棄他,這副模樣,這些心思,實在是匪夷所思,荒蕩無恥。
他一直裝的很好。
在理智占據上風的時候。
他盡力掩蓋身上可能存在的粗鄙之氣,憋着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扮演書中“君子”的模樣。
隻求能得夢中淑女一瞬青眼。
王槊深知說多錯多的道理,不過緘默的态度也讓本就沉默寡言的他看起來更加木讷。
在重逢的這些日子裡,他時常反思自己的行為。
做得不夠,做得不好。
為什麼不能替丹紅完全遮蔽外邊的惡意,為什麼不能令丹紅放下戒備與僞裝,為什麼不能讓丹紅不再落淚……
他們出入時常常成雙結對。
明明隻相距一臂左右,王槊卻能感受到二人之間天塹般的距離。
那是比幼時,在爹娘撫養下粉雕玉琢的小奶娃與泥坑裡摸爬滾打的孤兒更大的鴻溝。
他們之間所隔遠不止十三載春秋。
更有丹紅親自豎起的一道高牆。
但王槊除了午夜夢回的惆怅時分,少有為覺察到二人的生疏關系感到失落的時候。
于他而言,目之所及有丹紅的身影,能時不時瞧見丹紅盈盈一笑,就足夠填滿空落落的肺腑。
直到今夜。
或許在更早兩天的時候。
一些難以察覺的微妙變化已經出現在二人之間。
當這份天降珍寶落入自己懷中,王槊神思還處于呆怔的狀态,身心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
他比平時更放肆。
也更膽怯。
他舍不得躲開丹紅的接觸,又實在對這種陌生的、灼燒理智的觸碰敬謝不敏。
王槊的目光閃爍。
他結結巴巴地問:“不、不硌手了吧……”
嗯,實際上是在催促丹紅驗證完畢就趕快把手收回去。
可丹紅跟沒聽懂似的。
她真心實意地想叫王槊明白,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可是他把丹紅的手拽上來的。
丹紅笑着眨了下眼,微眯的雙眼裡閃爍着捉弄人的興味。
“這裡。”她的指腹在唯一較硬的地方碾過,“還是硌人。”
“唔……”
這下仿佛摁在什麼氣口上,讓王槊喉嚨裡猛地沖出一段短促的,近似嗚咽的哼哼聲。
他無法控制地弓起背,下意識想要回避突如其來的襲擊。
可是一想到這讓人感到冒犯的、痛與癢交織的感受是誰賜予的,緊繃的後背又被強令着松弛下來。
腰杆挺直,胸膛回到原位。
卻像是将心口送到丹紅不曾挪動過的手中。
王槊面上不知是羞是惱的血紅,不過口中依舊磕磕絆絆地解釋道:“這裡……這、沒辦法松下來。”
“可是——”丹紅拖長了音調。
她的目光專注在自己指尖點住的地方。
王槊這身堪稱輕便的單衣什麼都遮擋不住。
伴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上,背叛他的心意鶴立雞群的兩個家夥便越發顯眼。
丹紅什麼後話都沒出口。
王槊先為這兩個叛徒面紅耳赤。
好在,他是半蹲在側邊的。
丹紅先時還惱他衣服穿得薄。
現在卻覺得這可真是太好了。
“非我所欲……”王槊臊眉耷眼,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因這隐秘的反應袒露在丹紅面前,他也不敢再大膽直視丹紅。
“是嗎——”
丹紅悠悠拉長的婉轉尾調,像根羽毛在他耳邊輕搔。
似乎越描越黑了。
不過王槊從丹紅的态度裡隐約捕捉到什麼。
他咬咬牙,破罐子破摔般仰起頭,啞着嗓子道:“實非我想。你大可掐住它,按下去,叫它吃吃苦頭。”
丹紅:?
她愣了下。
老實說,丹紅也摸不準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她隻在顧尚書府上與幾位媽媽閑聊時聽過幾耳朵。
照理來說,按王槊的話做,應該是會痛的吧?
王槊這破罐子落地,倒叫剛剛遊刃有餘的丹紅手足無措起來,她隻想戲弄戲弄,可全然沒有真刀真槍傷到對方的打算。
她有些緊張地舔了舔下唇,猶豫幾息後,選擇把手撤回來。
偏王槊不讓。
他身側一直暗暗攥緊衣角的那隻手迅速擡起,抓住丹紅往回收的腕子就往自己胸口摁。
刻意放松的胸膛包容這般粗魯的行徑,緩沖似得微微下陷。
……真是恬不知恥。
哪裡有書中正人君子該有的模樣?
反正……反正他本也就是田地裡長出的莊稼漢,要那些繁文缛節壓身做什麼。
王槊咬着腮幫子,不撒手。
丹紅也沒有掙紮。
她陷入河泥一樣的柔軟中,不合時宜地想到一個詞兒。
有容乃大。
啧,嗯……
丹紅的目光極其不自然的飄忽了一下。
偏王槊還低低地說:“是軟的。”
壓低的聲音裡似乎帶上粘稠的水聲,含糊不清的語調有幾分像粘連的啜泣。
太美味了。
丹紅莫名其妙産生這樣一個把她的臉蛋燒紅的念頭。
她有點不懂自己在想什麼。
也覺得王槊可能不懂他自己在說什麼。
她在充斥在腦海中的奇怪想法裡扒拉了半天,終于從裡邊揪出一個看起來比較正經的問題。
怎麼會變成這樣?
似乎是從她惡劣地踩了他一腳開始。
這大約于王槊而言,這是丹紅給予他的一個特殊訊号,“喀哒”一聲,鐐铐的鎖頭打開,洶湧而出的情感伴随着訊号的引領環繞在丹紅身邊。
丹紅丢了一個火把,幹燥的柴堆劈裡啪啦地燒起來。
好吧,為了避免火勢繼續蔓延,丹紅暗自下定決心,潑一盆冷水把這滾燙的火澆滅了。
“讓人在這個地方肆意妄為嗎?”丹紅冷下臉,五指狠狠收縮,粗布衣裳被扯出數不清的深痕,“不知廉恥。”
“唔……”
口中溢出聲響,可他的腰杆卻挺得筆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堅毅,炙熱的目光緊盯着丹紅。
丹紅眉頭一跳,總覺得這個反應不大像是被罵得無地自容。
她手上一松,刹那間産生幾分逃跑的念頭。
可是在王槊放肆又縱容的注視下,這陣回避的念頭瞬間反撲,似“惱羞成怒”般氣勢洶洶地湧來。
丹紅扣在王槊肩頭,抵着他往後仰。
“離我遠點。”她冷着聲說,“别挨着我,我要休息了。”
王槊瞟了眼丹紅的手。
——一個很少出現在他身上的小動作。
有點像是在評估丹紅的态度,判斷自己接下去的舉動會不會惹惱她。
下一秒,他握住丹紅抵在他肩上的那隻手,又往前湊了湊,近乎伏在丹紅的膝上,擡頭仰望着她。
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