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的紅利也慢慢延伸到農村,萬元戶也多了起來,甚至都不怎麼算稀奇的事了。
白西石村在鄉裡算是發展比較好的,仁禮的養殖廠效益越來越好,胡紅銀賣豬頭肉,小日子過得也很滋潤,長津帶着工程隊在城裡幹得也有聲有色,村裡一片和諧之象。
韓寶妹在家裡閑着無聊,去街上找人拉呱,婦女們都去雞廠喂雞去了,一個人影兒也沒有。寶妹覺得無聊,就滿街閑逛,正碰見惠蘭香和杜長富一前一後,從家裡走出來,兩人四處張望,面色狼狽。
寶妹看着蘭香那臉上紅潤的模樣,就清楚怎麼回事兒了,笑着打趣說:“哎喲,長富大哥這是真厲害啊,晚上伺候兒媳婦,白天伺候蘭香姐,一會兒工夫都不待耽誤的!”
“等啥時候紅銀不在,俺也去你家裡伺候伺候你去呗!”長富一臉的□□說。
寶妹不嫌害臊,恬着臉大笑說:“你要不怕俺家紅銀拿殺豬刀跺你的□□,你盡管來,俺奉陪到底!”
蘭香也不避諱,拉着寶妹說:“别跟他這種沒正形的人瞎扯,走,跟俺一塊去雞廠轉轉,俺湊空跑出來的,也該回去喂雞了!”
“這娘們兒,沒個好東西,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了!”長富斜棱着眼說,“晚上雞廠誰看門兒?”
“今天老爺們兒都去拉雞飼料,沒人看!難道你有好心去看麼!”蘭香沒好氣地回道。
長富好吃懶做,哪裡會去幹活,東騙西借,連蘭香掙的那點棺材本他都惦記着,恨不得都給她敗光。
看着她兩人走遠了,長富就回家睡午覺去了,和蘭香折騰了半天,他也确實累了,兩腿都有些發軟,跟踩棉花似的,不聽使喚。
第二天還沒天亮,新宇騎着車去學校,他一般比别人早到一個小時,趁着教室裡沒人,先多學一個鐘頭。
半路上,新宇看見長富吃力地騎着車子,後排耷拉着兩個大麻袋,正朝城裡趕去。
遇到上坡的時候,新宇看長富有些騎不動,想去幫他推一把,長富趕緊說:“你這熊孩子别多管閑事兒,快點走開!”又低聲嘟囔了一句,“你他娘的,起那麼早幹麼!”
雖然聲音很小,可還是被新宇聽見了。
新宇心裡一頓罵:想幫你一把,竟還罵我,真不知好歹,累死你個狗日的也不多。
長富回來的時候,悄悄在啞巴家門前放了一隻殺好的雞。啞巴開門的時候,拎了起來,朝四處看了看沒人,高興地哇哇叫,趕緊回到家裡,炖了一鍋雞湯。
黃靈放學回來後,看到她娘做了一頓好吃的,趕緊把方雲和方濤也叫到家裡,一起開心地吃了起來。
仁禮發現雞廠的雞少了幾十隻,帶着一群人來到村裡,正巧長富在旁邊等着,拿針剔着牙。
“喲,仁禮大兄弟,帶這麼多人是幹嘛去!”長富明知故問。
仁禮氣急敗壞地說:“雞廠的雞被偷了,不知道誰有這麼大膽子,俺把他找出來,有他好受的!”
“哎呀,誰這麼沒良心,偷廠子裡的雞,逮到她是要好好教訓一頓!”長富也恨着說,“俺剛才看見啞巴家炖雞湯吃哩,你可千萬别多想,說不定是人家在集上買的哩!”
仁禮聽了,急忙帶着人,推開啞巴家的門,看見他們一個個端着碗,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大家夥兒看看,肯定是啞巴偷的雞!”有人氣憤地說,大家七嘴八舌地一起指責起來。
黃靈問清楚了情況,大聲地斥責說:“肯定不是我娘偷的,你們千萬别冤枉好人!”
“那你們吃的雞是從哪裡來的?”劉工大聲地問。
黃靈用手比劃着問她娘,啞巴帶着她到門口又比劃了半天。
黃靈對着大家說:“我娘說了,這隻雞是在門口撿到的!”
人群裡頓時哈哈一陣笑聲,“你們家可真會編瞎話,俺家門口怎麼從來沒撿到過雞,這社下,連啞巴也會撒謊哩!”
見這群人不依不饒,啞巴氣急了,回屋裡抓起鋤頭,瘋狂地朝人群中撲去。吓得仁禮趕緊帶着人跑到門外。
黃靈也跟了出來,仁禮跟她說:“黃靈,你娘要是拿一隻雞吃也就算了,可她,偷,拿了幾十隻雞啊!這有點說不過去!”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娘偷雞了,我們家是窮,要過飯,撿過垃圾,但是從來沒有偷過東西!”黃靈的眼睛通紅,氣着說道。
這時,仁忠聽說了,也從家裡走了過來,“我看不像是黃靈她娘偷的,她一個婦女家,真要是一下子偷幾十隻雞,她能弄得動麼,能弄到哪裡去,而且她連車子都不會騎,家裡也沒有。”
衆人聽仁忠一說,覺得在理,但啞巴确實在家裡炖雞吃啊,一時又搞不清所以然!
問她也白搭,啞巴一句話都不會講,隻會啊啊的雙手擺來擺去,問急了就砸人,誰也不怕。
長富也在人群裡湊熱鬧,嘴巴咧着笑,一副興災樂禍的嘴臉。
不知道什麼時候新宇也走了過來,死死地盯着長富。長富看見他,吓得臉色慘白。
仁禮無奈地說:“那就報警算了,讓警察來處理,幾十隻雞也不是小事兒,再說這種風氣不能助長,不然以後都學可咋辦哩!”
黃靈聽了後,在街上哭了起來。她知道自己的娘肯定不會偷雞的,但自己家裡确實是在吃雞肉,娘又講不清楚,警察來了一定會把娘帶走的,那可怎麼辦啊!
仁忠拍着黃靈的肩膀,安慰她說:“大爺知道,你娘肯定不會偷東西的,我向大家保證,黃靈的娘是清白的!”
又轉向仁禮,當着大家的面說:“以後廠子裡要安排人盯緊了,如果打今兒開始,再有人膽敢偷雞,連這次的都算他身上,我會親自把他扭到派出所裡去!”
新宇冷冷地看着這一切,他知道是長富幹的,那兩大麻袋裝的肯定是偷來的雞,黃靈家門口的雞也是長富故意放的,就是想把這事兒嫁禍給黃靈她娘,知道她娘說不出話,一逮一個準兒。
新宇并沒有指認長富,即使看到黃靈哭得那麼傷心,他也沒有絲毫同情之心。對于白石西村以及村裡的人,不知從何時起,新宇心裡有一股強大的排斥感,他厭惡這個生他養他的地方,他想盡早地脫離這兒,不願再多看一眼這裡所有的一切。
等人群散去後,長富将新宇拉到一邊,塞到他口袋裡兩張十塊錢,悄悄地說:“新宇,你早上就當沒看見過俺,俺知道你講義氣,以後千萬别把俺的事兒說出去!”
新宇沒有理他,也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那二十塊錢,這對于他來說并不是一個小數目,他也并沒有覺得這有什麼違心和不對的地方。
讓新宇沒想到的是,幹爹張忠貴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聽小禾說,她爹以前也是文化人,被批鬥過,貼過大字報,落下了痨病根,年紀越大越厲害了。
張忠貴在鄉裡住了兩星期的院,眼看着越來越重,就拉到城裡人民醫院。看了一個月,花了不少錢,也不見有任何好轉。小禾她娘眼見着家裡被掏空了,沒有辦法,隻得把張忠貴拉回了家。
張忠貴可能也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把新宇叫到身邊,虛弱地說:“新宇,幹爹把你當親兒子看待,幹爹看病花光了錢,什麼也沒有留下。幹爹沒什麼囑托的,這輩子也沒有求過任何一個人,現在幹爹隻求你以後好好地對待小禾!”
新宇當然知道幹爹的意思,用力地點了點頭。
沒過幾天,張忠貴就走了,火化的時候,瘦得皮包骨頭,已經沒點人樣了。這時,新宇和小禾正在上初三,還有半年就初中畢業了。
按理說,張忠貴沒有兒子,作為幹兒子,新宇是要給他披麻戴孝摔火盆的。但在新宇的心裡,他始終隻有一個爹,那就是胡紅深。
新宇跑到他爹墳前,跪在那裡,發誓說:“爹,兒子肯定不會給别人摔火盆的,兒子隻有您一個爹。”
發喪前天,新宇按規矩住到小禾家。
晚上,他偷偷跑到院子裡,從井裡打了兩桶水,直接從頭澆到腳,渾身打着冷顫,哆嗦着在院子裡站了一個鐘頭,才回到屋裡去守靈,一夜沒有合過眼。
中午,新宇就扛不住了,高燒發到三十九度,倒鋪上起都起不來。小禾又擔心發喪的事兒,又擔心新宇的身體,在鋪前抓着新宇的手,傷心地哭了起來,“新宇,你這是怎麼了,你要趕緊好起來,都怪俺不好,沒照顧好你!”
新宇心裡一陣難過,說:“小禾,你别管我了,我不打緊的,趕緊給爹發喪去吧!”
問事兒的聽說新宇病了,歎着氣說:“那也沒辦法了,總不能讓個女孩子摔火盆吧!”于是和小禾的娘商量了一下,出一百塊錢,請羅家店的一個孤兒來應應急。那孩子專門做這種喪事兒生意的,答應得也很爽快,給錢就幹。
新宇内心裡對幹爹還是充滿感情的,沒有幹爹,他初中肯定沒這麼好過,說不定也長不了這麼高的個子。
新宇病好後,來到了張忠貴的墳前,跪在那裡痛哭流涕,“幹爹,對不起,我不能給你摔火盆,你對我的大恩,我記在心裡,以後我會好好對待小禾的。”
小禾家的境況一落千丈,車鋪也盤出去了,不過還好,收回點本錢。一學期很快,在緊張的複習沖刺後,中考結束了。
初中是一道分水嶺,絕大部分農村的孩子到此就結束了。這時,他們也差不多成年了,該種地的種地,有點門路的就去學點手藝,那時出去打工的還很少,最多在縣城裡找點兒活幹。
成績也沒有什麼意外,新宇以高分考上了縣裡的第一高級中學。黃靈雖然不和他一個班,成績也考得很好,隻比新宇低十分。張小禾成績雖然中等偏上,但畢竟是農村學校,和城裡的沒法比,她的成績什麼也上不了,複讀基本也是不可能了,家裡的條件也已經支撐不起她的學費。小禾就和村裡的其他女孩一起,打算去縣裡的紡織廠去織地毯,替家裡賺點錢。
方雲如果一直用功,考上重點高中也沒問題,可家裡牽扯的精力太大了,隻考上了二中。她也是不打算再上了,一方面要照顧弟弟,方濤上四年級,小學還沒畢業,如果她上了高中住校的話,就沒人管家了。
再說,方雲覺得村裡幫助她家夠多的了,怎麼還能再讓村裡供她上高中呢!她不想再連累任何人,也不想再要村裡的補助,她要靠自己的雙手撐起這個家,她覺得自己快是一個成年人了,肯定能夠做得到,也必須要做得到。
俊風在縣城最好的實驗中學讀書,考上重點高中也沒問題,但仁旗沒讓他讀縣第一高中,而是去讀了區市裡的五中。縣城有些人脈的,都托關系去讀區裡的學校,畢竟城市越大,教育越好,考上大學的機會也高,隻要父母有本事的,都會不遺餘力地幫助孩子提前謀劃一切。
俊容已經讀了兩年的中專了,學的是财政專業,走的是教師子女系列的委培生,每年學費兩千多。靠仁旗和玲玉的工資肯定是不行的,還有家裡的人情到往,吃喝拉撒。
幸好姚國伍有錢,把俊容的學費、生活費全包了,而且給她的零花錢都比玲玉的工資還高。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俊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身邊的追求者也很多。
沒多久,俊容戀愛了,男朋友是縣人大主任魏紅年的兒子魏成浩,人比較低調本分,并不像其他纨绔子弟一樣張揚。
仁義和魏紅年的關系也很好,尋了個時機,組織仁旗和魏紅年兩家在姚國伍建築公司的夫子山莊一起聚了個餐。
雖然都沒有明說,畢竟孩子也沒有畢業,還是以學習為重,但明顯地兩家都比較滿意,無論對孩子的長相和品性,父母的身份地位,家庭的修養氛圍。本來仁義交待姚國伍隻在外面看兩眼,不要進來的,因為魏紅年這人極其清正,特别反感和生意人來往。但姚國伍還是按捺不住,畢竟俊容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不讓自己上桌也就算了,敬個酒什麼的總行吧!
姚國伍在其他包廂喝了一半,越想越氣,女兒相親哪有不叫老爹的道理。于是拎着一瓶茅台,端着酒杯,闖進仁義他們的包間,一眼瞅見魏成浩,渾身酒氣說:“你小子人務不錯嘛,量咋樣,來,讓俺好好考驗一下!”說着,一飲而盡。
仁旗見他肯定是喝大了,趕緊把他扶着向門外走。姚國伍肥頭大耳,哪能被他拽得動,“你起開,小容,爹給你講,以後你們都來爹公司上班,别去他們那兒,爹給你們發的工資比他們一年掙得都多!”
仁義之所以把聚餐放在這裡,一是這裡的菜品全縣最好,而且地方隐蔽,二是考慮到姚國伍,順便讓他看看俊容的男朋友,畢竟他才是親爹。但沒想到姚國伍竟唱這麼一出,見魏紅年臉色越來越難看,仁義為自己的安排懊悔不已。
“穆局長,這人是誰?”魏紅年有些不悅地問。
“魏主任,這是姚國伍,國盛建築公司的老總,咱們縣裡的政府大樓就是他負責蓋的!可能是走錯房間了,來,我敬您一杯!”說着,仁義端起酒杯,想把這事兒掩蓋過去。
“不,魏伯伯,他不是走錯房間了,他也是我爸,而且是我親生父親!”俊容站起來,一臉鎮靜地說,并沒有絲毫隐瞞。
說完,坐了下來,玲玉關心地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仁義端着酒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大家也都覺得有些尴尬。魏紅年卻舒眉展顔,笑得自然和藹,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說:“我最喜歡正直、誠實的孩子,做生意的又不是資本家,有什麼難為情的,有這樣的父親要感到驕傲,這也是在為我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做貢獻,比我們貢獻還大着呢,你說呢,穆局長!”估計魏紅年也是為了給仁義一個台階下,笑着對他說道。
“那是,那是,魏主任看問題的眼界和層次肯定比我們高哇!”仁義說着又倒滿了一杯。
魏紅年笑呵呵地看着俊容,滿眼的慈愛,對眼前的這個女孩甚是滿意。魏成浩嘟囔着說:“爸,我從小到大,您都沒對我這樣笑過,我還以為您不會笑呢!”
魏成浩這麼一說,桌上的氛圍一下歡快起來。
“你看這孩子,都二十了,還像沒長大一樣!”魏成浩的母親笑着對玲玉說。
玲玉回話說:“那可不,像咱們那時候,已經都能撐起一個家了。”
“明年兩個孩子就要分配工作了,魏主任您還得多費些心呢!”見仁旗不怎麼說話,仁義隻能一個人撐一下場子。
魏紅年一臉正經地說:“分配是組織部門的事兒,越是像咱們這樣在政府部門的人,越不能插手自家孩子的事兒,他們能去哪裡,要組織考察後才能定,咱可不能開這個後門兒!”
魏成浩的母親嗔怪說:“跟了你一輩子了,都沒見你給家裡辦過一件正事兒,連親戚都得罪光了,現在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你這還算哪門子的爹!”魏成浩的母親越說越氣,也不管什麼場合,将苦水一下子全倒了出來,劈頭蓋臉的,不給魏紅年一點面子。
魏紅年拿她也沒什麼辦法,有些道理跟她講也講不明白,隻能跟仁義不斷地喝酒。
見她在一旁還是說個沒完,仁義打圓場說:“嫂子,您放心,孩子工作的事兒包在我身上了!”轉臉又對魏紅年說:“魏主任,咱不走後門,給相關部門推薦一下,總可以吧,雖然說不能照顧身邊人,但俗話不也說,舉賢不避親嘛!人家覺得業務對口,崗位匹配就留下,覺得不合适,咱也不說情,哪裡合适去哪裡。”
魏紅年沒再說什麼,他知道如果再說必然又會引起一陣抱怨。這頓飯吃得還算比較愉快,特别是魏成浩的母親和玲玉很是投緣,拉起呱來沒完沒了的。
等把他們送走以後,仁旗問仁義:“二哥,孩子工作的事兒也不是小事兒,工作分配倒沒問題,可現在縣城機關難進得很,你能有把握?”仁旗見仁義在飯桌上答應得那麼幹脆,以為他是酒後亂打保票,覺得還是現在問清楚比較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