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小瞧這些同學,雖然他們大多來自農村,但他們能吃苦,能鑽研,隻要他們有平台,一點也不比你們差!”盧敬中也是農村出來的,自然深有體會。
盧盼溪跟新宇相處沒多久,就發現他身上有很多優點,思維敏捷,思路清晰,接受新事物也很快,慢慢地竟對他有些好感,畢竟新宇也長成一個英挺的大小夥子了。農村裡上學晚,盧盼溪才十六歲,新宇他們都已經十八歲了,那份穩重又成熟的魅力也深深吸引着她。
中午,新宇一邊嚼着饅頭,啃着鹹菜幫,一邊做題,偶爾喝兩大口水。盧盼溪趴在桌上,瞪着大眼,不可思議地盯着他,“你這樣能吃得下去嗎,好像以前的八路軍啊!”
新宇也感到好奇,這已經很不錯了,以前饅頭都不敢吃太飽,現在幸虧有小禾每月接濟他,最起碼能填飽肚子。
“看你這副樣子,我怎麼感覺你又像保爾了呢,以前看小說一直以為都是假的,沒想到小說裡竟也有真的。”盧盼溪顧自說道。
“那你難道是冬妮娅嗎?”新宇回了她一句,仍舊低着頭做題。
盧盼溪看着新宇認真做題的樣子着實有趣,偷偷把一隻耳機塞到他耳朵裡,裡面播放着流行歌曲。
吓得新宇一激靈,“你幹什麼?”
盧盼溪呵呵地笑了起來,“給你聽聽歌,放松一下嘛!”
“有這麼小的收音機?”新宇回過神,盯着那個金閃閃的盒子。
“這叫随身聽,不是收音機,是用磁帶的,我有英語磁帶,可以給你練練聽力,我每天晚上都聽呢!”盧盼溪驕傲地說。
“高考不考聽力的,我不聽,太浪費時間了,再說我也不喜歡聽音樂的!”新宇扯下耳機,還給了她。
“難題除了做高考題目,你就一點其他興趣愛好都沒有嗎?”盧盼溪不可置信地問。
在新宇眼裡,興趣愛好和他是無緣的,是冰冷的,也是遙不可及的,慢慢地,他也不知道什麼是興趣愛好了。
盧盼溪從他手裡的饅頭上掰了一小半,放到嘴裡嚼了一下,馬上就吐了出來,“媽呀,這是什麼味兒,怎麼能當飯吃呢!”
“那你們南方人吃什麼?”新宇放下筆,好奇地問。
“吃米飯啊!”
“我到現在還從來沒吃過米呢!”新宇兩腮一緊,狠狠地嚼了幾大口饅頭,仿佛跟它們有仇似的。
盧盼溪噗呲一笑,“我也沒吃過米!”
第二天,盧盼溪從家裡帶來一小袋米,告訴新宇,晚上倒一把放到暖壺裡,一早起來就可以當粥喝了。
起初新宇還不相信,照着做了一次,竟真的喝上粥了,那味道簡直美極了。同宿舍的每人都來蹭幾口,沒一會兒就幹完了。以後每隔一段時間,盧盼溪都會給新宇帶一袋米。
漸漸地,新宇也習慣了這種感覺,和盧盼溪自然親近了不少。
盧盼溪喜歡運動、音樂、舞蹈,也喜歡文學。她覺得校園的文化真是少得可憐,除了學習,沒有一點文學氛圍。她鼓起勇氣,向校長建議辦一個高中的文學雜志,或者叫校園讀物更為貼切。
校長聽了很是支持,但是建議她隻能找那些有相同愛好的同學一起辦,不能打擾那些一心想學習進步的人。盧盼溪得到了校長的答複很是高興,但回想起來又覺得哪裡不對,難道辦個讀物就不是想進步的人嗎?
盧盼溪找來找去,還真沒幾個人願意幫她,就求助于語文老師李永進。李老師也是很頭疼,就給她支了一個招,以後同學寫的練習作文都交給她,如果她覺得不錯就選用。盧盼溪聽了十分高興,又聯系了其他班的語文老師,他們都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
盧盼溪自己設計,自己當主編,自己打字印刷,還好父親安排了縣裡的一個秘書幫她,解決了不少麻煩。盧盼溪動員全校的學生給校園刊物起名字,應征了幾個,都覺得不太滿意,她熬了幾個晚上,終于突發靈感,“明德園”明德惟馨,笃行緻遠,就定這個名字了。
第一期讀物肯定要特别重視,尤其是第一篇文章。盧盼溪央求着新宇給她寫一個開篇文章。新宇的文采是出了名的,盧盼溪不斷地搖着他的胳膊,“好新宇,求求你了,你要不願意,我可就斷你的糧了!”
在她的軟硬兼施下,新宇沒辦法,隻好抽出時間給他寫了一篇議論文《論當代孔乙己》。觀點鮮明,針砭時弊,特别是那句“麻醉世人不如警醒自己,自甘堕落不如重拾勇氣”,畫龍點睛,妙筆應題。
盧盼溪如獲至寶,抓着新宇的手,恨不得上去親他一口,“小女子謝胡大人賞賜佳作!”
就在盧盼溪準備完稿印刷的時候,盧敬中帶她出去了一趟,去的正是梅曉歌家。原來,梅曉歌和盧盼溪的母親是表姐妹,盧敬中也是因為有事相求,不然也不會冒然去一個多年不聯系的親戚家。
梅曉歌很熱情地招待了他們,“真不好意思,我還不知道你們從上海來到這裡,不然我早就去看你們了,還麻煩盧縣長親自來一趟。”梅曉歌客氣地說。
盧敬中趕緊回道:“你是我和曉鷗的表姐,也是小溪的表姨,我們當然要來看望你才對,這麼多年我一直忙于工作,竟連封信也沒寫過,在這裡還要給你賠個不是!”
梅曉歌一直不擅長官場話,竟也不知道如何應對,隻是勉強笑着給他們倒上了茶。
盧敬中泯了一口茶,倒也不回避了,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我這次到興曲縣挂職,已經料想到工作上可能會有困難,但沒想到阻力會這麼大,下面的各個局長表面上積極配合,但私下裡都是很難推得動,效率極其低下,我想這不僅僅是地區觀念的問題,可能還有諸如人際方面,工作作風,團體意識方面的問題……”
“盧縣長,可是這些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也隻是一名鐵路工人而已。”梅曉歌還是不明白他的來意,感到十分困惑。
盧敬中笑着說:“表姐還這麼客氣,以後叫我敬中就可以了,我聽說你與縣裡的政委法副書記王占兵可能認識,他任職過的部門比較多,和各個局都熟悉,我隻是想私下約他聊一聊,你看在你這裡方不方便?”
梅曉歌一直不會拒絕别人,特别是别人上門求助的時候,“我和王占兵的妹妹玲玉關系很好,我問問她看,如果能約的出來,我再通知你,好嗎?但我也不敢保證!”
“那真是太好了,到時把她妹妹一起叫上,咱們四個人,就簡單聊聊,不談工作!”盧敬中感激地說。
沒想到玲玉答應得也很爽快,王占兵也不會不賣這個面子,畢竟人家是常委副縣長,級别比他高。大家約在星期天來曉歌家見面,正好俊風也休息過來住。
大家說說笑笑,氛圍還算比較融洽,“盧副縣長,一直想尋個機會跟你彙報一下,這不,還是落後了,也都怪最近工作太忙了!”王占兵半開玩笑地說。
“王書記,您客氣了,毛主席說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大有作為,我就是太缺乏基層工作經驗了,還要多向你們這些縣級的領導多取經,多學習。”盧敬中拉着王占兵的手說。
“哪裡,哪裡,盧縣長是來自發達地區的領導,是來給我們傳經送寶來了,我們是求之不得啊,興曲縣最缺乏有經濟頭腦和改革經驗的領導了,盧縣長能來,這是我們全縣百姓的福氣啊!”
“我看你們還是坐下來,邊吃飯邊說吧!”玲玉見他們老是站着,笑着對他倆說。
其實她和曉歌聽他們倆講話,已經煩得不行了,吹來吹去,你捧我,我捧我,沒點實在的。她們實在不懂這樣交流的意義何在,在她們眼裡,這樣的飯局簡直是一種煎熬!
玲玉和曉歌隻顧自己聊天,把他倆晾在一邊,酒也不給他倆倒。這時,俊風推門回來了,“媽,幹媽,我回來了,舅舅也在啊!”
“俊風長這麼高了,也更帥氣了麼,來,我介紹一下,這是咱興曲縣的盧縣長,上海過來的!”王占兵介紹說。
“盧縣長好!”俊風一本正經地說。
“喲,真是一表人才,王書記竟有一個這麼有出息的外甥。”盧敬中笑着說,幾杯酒下肚,他和王占兵俨然不僅僅是上下級和同事關系了。
一直默默無聲,在一旁聽歌的盧盼溪騰地站起來,伸出右手,“你好,俊風,我叫盧盼溪,剛轉到興曲縣一中不久,聽曉歌阿姨說你也上高一,是真的嗎?”
俊風尴尬地伸出手,碰了一下盧盼溪的手,趕緊縮了回去,“嗯,是的,我在區裡上的!”
曉歌趕緊招呼着俊風,讓他挨着盧盼溪坐了下來,俊風隻好硬着頭皮坐在盧盼溪的旁邊。
“你回到家吃飯,難道不脫外套的嗎?”曉歌俏皮地問,她對眼前的這個帥氣男孩并不反感,還有一股子好奇。
俊風隻好脫下外套,一時不知道放在哪裡好,仿佛這裡是盧盼溪的家,他才是一個客人一樣。
玲玉看着兩個孩子吃得極不自在,等吃到一半的時候說:“俊風,你帶小溪上樓去吧,看看書,學習交流一下。”俊風木讷地應了一聲。
“俊風這孩子吧,跟他爸一樣,人倒是聰明的,就是不怎麼開竅!”王占兵喝得顯然有點多了,眼圈通紅,醉笑着說。
玲玉和曉歌同時白了他一眼,王占兵便不再說話了。
俊風在樓上有一個住的房間,平時有空的時候就會在書房學習,這裡原來是曉歌父親的地方,他搬走後就空了出來。
盧盼溪到處翻騰着俊風的東西,俊風也不好意思阻止她。盧盼溪正要撥弄那個玻璃球的時候,俊風趕緊拉住她,“别碰它!”
那是方雲送給他的,他真怕别人一不小心給打碎了。
盧盼溪吓了一跳,“怎麼了,難道它有電麼?”
“噢,那倒沒有!”
“這麼緊張,不會是女朋友送的吧!不過也不對啊,女孩子誰會送這玩意呢!”盧盼溪忽閃着眼睛說,修長的睫毛甚是誘人。
“對了,你聽的這是什麼,我還從沒見過這麼小的收音機呢?”俊風轉移話題問道。
“呵,我還以為隻有農村人不認識,怎麼連你這種城裡的學生也不知道啊,這是磁帶随身聽!”小縣城的落後真是讓盧盼溪覺得無語。
俊風戴上耳機聽了一會兒,悠揚的歌聲讓他沉醉不已。裡面都是流行歌曲,有些自己是抄過歌詞的,有些根本沒有聽過。
“喜歡嗎?”盧盼溪見俊風陶醉的樣子,笑着問。
“嗯,好聽,音質也不錯,如果戴着它學習,我想,那肯定棒極了!”俊風沒有了拘束,邊聽邊說。
“我也喜歡戴着學習呢,可我爸卻總嫌我一點也不認真,其實邊聽音樂邊學習效率還是挺高的!”盧盼溪好像找到了知音,在班裡可沒有一個人這樣認為。
“喜歡嗎?喜歡的話,我讓朋友從上海給你寄一個過來!”
“好啊,那多少錢?”俊風不假思索地說。
“我看你人還不錯,就當你是朋友了,免費送給你!”盧盼溪笑着說。
“那我還是不要了!”
“哼,你脾氣還真倔,就算你六百塊錢吧!”盧盼溪随口說道,其實她也不知道多少錢,但肯定比自己說的要貴很多。
俊風回道:“七百吧!你幫我再多買些磁帶!”
“大哥,幸虧你不是做生意的,不還價還加價,小心虧死你,磁帶我會免費送你幾盒的!”盧盼溪瞬間覺得俊風傻得有點可愛。
盧盼溪胡亂地翻看着,忽然翻到俊風的筆記本,上面剛勁有力的字體讓她刮目相看。首頁是摘抄陸遊的《蔔算子·詠梅》。
驿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你也喜歡這首詠梅嗎?”盧盼溪驚喜地問。
“嗯,唐詩宋詞中,我最喜歡的就是這一首!”俊風回答說。
“我也是唉,我超級喜歡呢!”盧盼溪高興地手舞足蹈。
俊風十分不解,這麼傷感的詩詞怎麼會讓一個這麼活潑的女孩着迷呢!
當盧盼溪翻到第二頁的時候,她呆住了。
寒春孤枝處,落紅雨紛紛。
看醉山河千裡外,夕陽日暮深。
傲骨不堪折,冷眼待乾坤。
不留功名在人世,化作一縷塵。
“這首是誰寫的?我怎麼從來沒有讀到過!”盧盼溪愣在那裡,沉思下來,認真地說。
俊風忍不住笑了,“你當然沒有讀到過,作者就在你眼前,你要讀到過,那還真見鬼了!”
盧盼溪不可置信地看着俊風,她不敢再小瞧這座封閉小城的人了,她後悔自己曾經的高傲和偏見。
俊風的詩詞讓她從心底感到無比震撼,這兩首詩詞簡直可以雙璧并論,也許别人不會這樣認為,但在她的認知世界裡,她覺得就是如此。
盧盼溪仔細地端詳着俊風,看的俊風有點不好意思,“看你家庭也挺幸福的,不應該寫出這樣的詩詞,你應該是樂觀派的才對呀,那你肯定是談過戀愛了,還受過傷!是不是被女孩子甩了?”
俊風聽了剛想發笑,卻忽然又沉默了下來,因為他想起了方雲。
“看來被我猜中了吧,不過有什麼難為情的呢,有些人想戀愛,想受傷,還沒有這個機會呢!你看看古代那些有名的詩人,哪個不是在國家蒙難、文明蒙塵、家世蒙冤,為情所困,為愛所傷的時候尋到的靈感,才寫下千古名篇,說實話,我還真的很羨慕他們呢!”
俊風沒想到眼前這個活潑的姑娘竟有這番深刻的見解,似乎與她的好動秉性格格不入。
盧盼溪忽然想起什麼事,興奮地說:“我在負責編輯學校的文學刊物,你這篇大作我就征用了,我想你不會介意的吧!”
俊風想都沒想,說:“你都替我買收音機了,區區這點小事兒,難道我會不答應嗎?”
“大哥,不是收音機,怎麼你和我同桌一樣,都那麼傻。”盧盼溪說完,又悠悠地補了一句,“不過,你比他強一點兒,最起碼你還識貨,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除了學習,他好像對什麼都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