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裡散發一絲恨怨

眉宇間刺痛匆匆暗閃

憂憂戚戚循環不斷

冷冷暖暖一片茫然

蒼天不解恨怨

癡心愛侶仍難如願

……

說什麼一生不變，原來和歌曲裡的一樣，都是騙人的，俊風的心如死灰一般，他沒有回自己家，而是來到姐姐家裡。俊容正在自家院子裡剪花，她和成浩住的是一處四合院，養了不少名貴植物，正好放年休假了，小孩也在婆婆家看着，難得一個人在家輕松輕松。

見俊風神情落寞，情緒不穩，俊容關切地問：“你小子這是怎麼了，來姐姐這裡還愁眉苦臉的，早飯吃了沒有？”

“姐，方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你們都瞞着我，怕我知道是不是？她掙得那些肮髒錢哪來的，她攀上了多少領導，多少老闆，她還做過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俊容舉起手，真想抽他一個巴掌，可還是停了下來，紅着眼睛說：“任何人都可以冤枉方雲，都可以不信任她，但唯獨你穆俊風不可以，永遠都不可以，方雲在哪裡？”

“她去縣裡開會了，我在她心裡已經無足輕重，她眼裡隻有錢，她根本就不在乎我，還談什麼信不信任！”俊風仍就恨恨地說。

俊容也沒心情再搭理他，她心裡清楚，此時最需要安慰的肯定是方雲。成浩正在單位加班，她趕緊打去電話，“成浩，幫我看看縣裡今天有什麼會，是企業參加的會。”

“企業參加的會是政府部門召開的，我們是縣委，哪裡知道這事兒？”

“那你不會去打聽打聽嗎？”俊容生氣地問。

沒一會兒，成浩來電話告訴他，在政府一号會議室，有個企業洽談會，經貿局承辦的，縣長也參加了，上午應該能結束。

俊容趕緊騎車趕到政府大院裡，在會議室門口等着。

十點半，會議準時結束了。

“俊容姐，你在這裡有事兒？”方雲剛走出來，就碰到俊容了。

“找個地方去坐坐吧！”俊容平和地說。

方雲笑了笑說：“這恐怕不行，剛開完會，有些事情我要趕緊回公司傳達一下，拖延不起，下次吧！”

“那你先去公司吧，中午我在你們公司門口等你，一起出去吃個午飯。”俊容沒等她回話，就先一步走了。

方雲沒有時間想其他了，趕緊開車走了。在公司開完會已經十一點半了，方雲這才想起俊容的話，沒有來得及收拾東西就跑到公司門口。俊容正在門衛室裡面坐着看報紙，看來已經等了一陣子了。

“俊容姐，讓你久等了，走吧，你坐我車，去哪裡吃你說了算。”方雲開口說。

俊容坐在車上，方雲表現得越無所謂，她越是心疼。

“方雲，你，你沒事吧！”說着，她輕輕地拍了一下方雲的肩膀。

方雲再也忍不住了，趴在俊容的雙膝上，渾身顫抖地大哭了起來。即使她内心再強大，也總有承擔的極限，畢竟她隻是個女人，而她的壓力卻超過了任何一個男人。她走在一條不屬于自己的道路上，在别人眼裡，她的每一步都是那麼輕松，那麼自信，那麼光鮮，那麼理所當然，讓人羨慕，讓人渴望，可隻有她自己心裡清楚，滿路的荊棘已将她傷得千瘡百孔，刺得渾身是血。商場如戰場，算計、虛僞、奉承、诽謗，步步驚心，暗箭難防，她如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左右飄搖，任風雨捶打，卻無處避擋。

俊容也淚眼相向，安慰她說：“方雲，你不要難過，回去我好好收拾俊風，一定替你出口氣！”

方雲半晌才平複過來，“俊容姐，我一點也沒有怪俊風，我早就想好了，隻是正好趁這個機會說清楚，其實你心裡也明白，我和俊風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你隻是不忍心傷害我，可這又有什麼用呢，長痛不如短痛，俊風不屬于這個城市，更不屬于我，即使他肯接納我，可你們家……”

方雲沒有再說下去，俊容也沒有回答她，隻是把她抱得更緊。

不是嗎，在這個小縣城裡，或者是在北方的大部分地方，最有身份和地位的就是正式工人，特别是在政府工作的，雖然工資可能趕不上一個打工的，但學而優則仕的傳統觀念讓他們始終處于職業的最頂端，而且是斷層式的領先。什麼老闆，什麼大款，什麼成功人士，即使再有錢，但在體制面前，他們屁都不是。這，确實是一部分人的真實想法。

像俊風這樣全家都是正式工的家庭，是斷然不會接納一個在商場打拼，且名聲争議的兒媳婦，這不是他們家庭的原因，而是整體社會的原因，這就是階層，是亘古不變的思想觀念。

方雲明白，俊容也應該明白，在那個年代，她們改變不了，抗争不了，也突破不了，這就宿命。

任何風光的背後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凄慘。在所有人的眼裡，方雲是成功的，年紀輕輕就達到别人一生無法企及的高度，她享受着鮮花，享受着掌聲，卻唯獨享受不了自己的幸福。她把俊風的軍帽擺在自己的枕邊，經常一個人靜靜地發呆。她的心裡，她的腦海裡，她的夢裡全是俊風的影子，可她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愛叫做放手，自己再也不能擁有這個一直深愛着的男人了。

黃靈也回來了，她迫不急待地來找方雲，她有太多的話要和方雲講，平時寫信方雲基本沒空回她，打長途電話又費錢，一分鐘差不多兩塊錢，她根本舍不得打，也打不起。

“你的病完全好了麼？”方雲關切地問。

黃靈摟着她撒嬌說：“當然好了啦，每個月都會準時來的，我又去複查了一遍，一切正常，我現在可是正常女人了！”

“你馬上大三了，可以找男朋友了。”

“我才不找呢，我要等着你和俊風結婚，給你們當伴娘呢！你肯定不知道什麼是伴娘吧，人家大城市和我們這裡興的不一樣，咱們結婚敲鑼打鼓的，大城市裡是穿婚紗的，潔白的那種，可漂亮了！新娘旁邊還要有兩個伴娘襯着，伴娘也要漂漂亮亮的，就像我這種。”一邊說着，一邊托着自己的下巴比劃着，“而且伴娘是未婚的喲，不像我們這裡七大姑八大姨的跟着，太老土了，太OUT了，我在想，我們方雲穿上婚紗，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黃靈暢想着，身體輕盈地轉舞起來，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當她看見方雲惆怅落寞的神情時，馬上停頓了下來，“方雲，你怎麼了？”

方雲還不知道婚紗是什麼樣子，但她知道自己或許一輩子都無法穿上了。她的知心朋友不多，她并不打算向黃靈隐瞞什麼，“我和俊風是不可能了！”

“什麼？你見過他，難道他找女朋友了，他如果敢變心，我打死他！”其實，黃靈的心裡也是猛地一陣難過。

方雲和黃靈互相靠在對方的肩上，“黃靈，兩個人光有愛情是不夠的，我和俊風不是一類人，他的家庭，他的未來需要的都不是我這樣的人，我不能太自私，我應該放開他，應該還給他自由。”

“方雲，你不能總為别人着想，你從小就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你為了方濤，為了公司，為了俊風，犧牲得太多了。你可以不用這樣的，你為什麼非要逼自己這麼做，方濤沒有你可以，公司沒有你也可以。你可以和俊風遠走高飛，你們不需要回來，隻要你們相愛，他家裡也管不了你們。什麼狗屁門當戶對，現在是他們配不上你，你去江漢，憑你的能力肯定也能找到很好的工作，你等俊風畢業，畢業後你們就結婚，我就不信他們還會拆散你們。畢業後我也去江漢，我陪你一輩子。”

“黃靈，我如果像你一樣該有多好，可是我做不到，永遠做不到。”方雲垂着淚說，她連做夢都沒敢這樣想過。

……

浪漫如果變成了牽絆

我願為你選擇回到孤單

纏綿如果變成了鎖鍊

我願抛開所有諾言

……

這是屬于方雲的歌，别人是能力配不上夢想，她卻是能力遠超過夢想，可結果同樣是沒有幸福感和獲得感。

黃靈情緒低落了好幾天，她娘擔心得要命，還以為她有什麼心事，整天啊啊地在她身邊轉個不停，黃靈嫌煩就抱着枕頭蒙頭睡覺。

大年二十九，陽光正好，黃靈一個人來到西王嶺，她們三人小時候種的榕樹已經長大了，枝條纏繞在一起，不分彼此。

“風神，雲仙子，靈兒，你們為什麼都沒有好好保護你們的主人呢，你們知道他們心裡有多難受嗎？他們情願像你們一樣，雖然不能說話，但總可以天天在一起，這樣也很幸福啊！”黃靈默默地低念着。

當她一回頭的時候，竟發現俊風也站在身後，“你這麼沒良心的人，竟也會來這裡，怪不得他們不會顯靈，原來都是因為你。”黃靈忿忿地說，但填滿思念的眼神卻無情地出賣了她。

“我沒良心？是方雲對不起我，她為了錢不擇手段，出賣自己，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心地單純的女孩了。”俊風近乎低吼着，又轉而怅然無奈，“也許是我根本配不上她，當初許的什麼狗屁誓言，都不過是騙人的鬼話罷了，在金錢面前不值一提。”

“方雲一沒偷，二沒搶，完全是憑自己的能力，光明正大地得到一切。你要是個男人，就不應該相信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言，去污蔑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她為了你的家庭，為了你的将來，選擇放手，一個人默默承受着那麼大的壓力。可你呢，你沒有為她做過任何一件事，哪怕一件小事，卻還在這裡大言不慚地諷刺她，挖苦她。你不是一個軍人麼，你的正義感呢，你的良心呢，你都保護不了自己的愛人，你算什麼男人。方雲真的不愛你嗎？她把你的軍帽放在床頭，她會癡癡地看上一天，她會流一天的淚。從小到大，沒有人保護過她，特别是你！你去城裡上初中的時候，她在家裡幹農活；你去市裡上高中的時候，她在廠裡打工賺錢；你去外地上大學的時候，她一力承擔起公司，還要面對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她沒有退縮，不是她不想，是因為她根本就沒有退路，沒有依靠，她的身後不是大山，而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在她所有最困難的時候，你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從來都沒有，都是她一個人無聲地支撐着，強忍着，她心裡的血都快滴完了，你知道嗎？你還好意思在這裡指責她，怪罪她。是你，是你欠她的太多，太多了，而她卻一點也不欠你。”黃靈一口氣說完，已是淚流滿面。

俊風沒有說話，轉身瘋狂地朝縣城奔去。他要去找方雲，他要馬上告訴她，自己有多麼愛她，以後不會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要保護她一輩子，任何人也阻止不了，包括他父母。

公司的門衛跟俊風說：“找我們杜廠長麼，她和她弟弟跟着老黃，對了，你不認識，黃嘉成，我們的老技工，一起回北京過年了，你要找她，初八再來吧！”

“她肯定是在躲我，肯定是不想見我了，我怎麼那麼蠢，我為什麼不相信她，我怎麼能不相信她……”俊風兩手抱着頭，痛苦地蹲在地上，不停地喃喃自語。

天上難得下起了雪，俊風木然地走在城裡的道路上，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任何地方，他覺得隻要沒有方雲的地方，似乎都不是他的去處。

俊風在惕河柳堤上坐了下來。雪，落在大地上，落在枝條上，也落在他的身上，無聲無息，柔軟中透着冰冷，兩行熱淚從他臉上劃過，掉落在雪中，卻未曾掀起任何痕迹。他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那種孤苦無助的心情，他什麼也做不到，什麼也做不了，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絕緣了。

日落西山，已經有些人家提前燃放起煙花爆竹，歡聲笑語，紅燭當空，碰上這場及時的瑞雪，來年應該是一個好兆頭。可是，這又與他有什麼關系呢！萬街空巷，誰會在意雪天裡這個孤獨的青年。當一個人心空的時候，就算這個世界上再美好的東西也打動不了他。

除夕晚上，俊風發了一夜高燒，燒到三十九度，整個人是在醫院裡度過的，玲玉在床邊陪護着，寸步不離。她不知道俊風為什麼生病，隻是覺得兒子似乎變了，不愛講話，對什麼也提不起興趣。

等到俊風稍好一些後，玲玉說：“俊風，後天你爸在你姑父的飯莊訂了一個包廂，親戚朋友們聚一下，上次你姐夫給你說的那個在江漢大學上學的周程程，就是區委周書記的女兒，她也過來。人家說去軍校找過你好幾次了，你才見人家一次，這次難得有空，你們要坐下來好好聊聊，别總是對人家女孩子愛搭不理的，要主動一點。”

“媽，我初八就開學了，初七就要走，你讓我安心休息幾天行不行，要去你們去，反正我不去。”說完，俊風蒙上被子不說話了。

“哎，你這孩子怎麼這樣，我們可都安排好了，難得人家書記女兒對你有好感，那女孩子照片我也看過，長得蠻漂亮的，學曆也高，上的也是一流大學。你姐夫一片好心，你可不要讓他為難，你現在是大人了，耍脾氣是要得罪人的，人家區委書記，咱千萬不能駁人家的面子，要不以後咱家還怎麼在縣城立足！”

見玲玉唠叨個沒完，俊風也上了火，“媽，我去行了吧，下次我的事兒請你們不要再管，這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