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隊長苦笑着說:“哎,我們家那個臭小子如果能有你一半自覺就好了,他啊,明年就要高考了,成績怎麼也上不去,也不好好聽講,特别是數學,那成績沒法看!”
胡隊長頓了一頓,又看着新宇說:“新宇,我看了一下你的成績,你每次數學都能考95分以上,這在全隊簡直是遙遙領先啊!你有沒有什麼訣竅,給我說一下,我回去給那臭小子灌輸灌輸!”
從胡隊長懇切的眼神中,新宇已然明白了隊長的心意,他馬上站起來,“隊長,我怕給您講不清楚,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當面給他輔導一下,這樣可能效果更好一些。”
胡隊長一拍手,“爽快,看這幾句話給我憋的,早知道就直來直去了,我這也是沒辦法,你嫂子在家裡天天跟我吵架,怪我平時不管孩子,帶這麼多大學生也不知道給孩子補補課。新宇,你說吧,什麼時候有空,反正我家就在家屬院,也不用出校門!”
“隊長,我什麼時候都有空,要不我每天晚上抽一個小時去補課,怕是熄燈後才能回來。物理,化學方面的我也可以補,其實我這兩科的成績比數學還要好。”新宇自信滿滿地說,他隻恨隊長找他太晚了,如果大二大三就找他去補課,他在隊裡也不至于混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帶這麼長時間兵了,就沒見過你這麼爽快的,早知道……現在也不晚,明天就去補,隊裡的事兒,包括值AN、公差你就不要管了。”
胡隊長心裡總算有了着落,第二天他就把新宇調整成隊裡的勤務員,早上不用出操,飯前不用列隊,晚上不用看新聞聯播,跟着隊領導一桌吃飯。平時就給領導發一下報紙,餐桌上擺好碗筷,基本上大部分時間都自己支配。
新宇感受到久違的暢快,他成了隊長身邊的紅人,也沒有人再敢小瞧他了。他趕上春節前的那批入D了,雖然一半的人都快轉正了,但他還是從心裡興奮,他是同批入D裡面排在第一位的,而他的兩名入D介紹人是兩個D小組的組長。
俊風找他談話的時候,新宇有些趾高氣揚,仿佛是俊風來巴結他的一樣,“我能夠入D,要多謝隊領導對我工作的支持和信任,能夠讓我的能力得到充分地展現,讓全體同志能夠真正、全面地了解我,而不是僅憑揣測和想象。當初有人也提醒我,隊裡有部分同志刻意針對我、打壓我,但我經受得住,咱們的D不也是在艱苦歲月裡挺過來的麼,D員就應該有不屈不撓的精神,雖然你們比我入D早,但我也一直以一名共産D員的身份要求自己,單從思想上講,我不比你們入D晚,甚至還要早一些……”
俊風打斷了他的話,“新宇,隊裡沒有人針對你,也沒有人打壓你,大家都是戰友,抗洪的時候你也看到了,沒有一個人後退,沒有一個人怕死,而你也是跑在最前面的。回來的時候,我們二區隊開隊務會,大家都表示要向黃為民學習,向你學習,是你倆先沖過去的,你倆是戰友們心中的英雄。”
想起了黃為民,新宇不再說話了,他對不起黃為民,他沒有勇氣去承認自己的過失,他也沒有資格做戰友們心中的英雄。
四年的A校生活在坎坎坷坷中過去了,考研的結果出來了,新宇考了第二名,第一名是其他A校的學生考過來的,俊風第五名,總共有八個人進入了面試名單。進入面試基本上就定了,這是往年的慣例,面試是用來導師選人的。
王占兵得知成績的第一時間就給他的司令員同學打了電話,讓他關照選個好導師。其他考上的學員也動用各種關系和辦法提前去聯系導師,必竟大家都想選個有名望、有資源,最好還擔任領導實職的導師。
接到通知的那段時間,大家都在BD實習,找人的事情都是委托别人去辦的。新宇沒有找人,他也沒人可以找,他覺得憑自己考這麼好的成績,不用找人也沒問題,再說隻要能上研究生,找什麼樣的導師他已經不挑剔了。研究生屬于稀缺資源,畢業就不用分配到野戰BD一線,保底是個A級機關,對于新宇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們還沒有實習結束,就接到提前歸隊參加面試的通知。
八個人先是在校外碰的頭,組了一個飯局,先聚了聚,除了海航考過來的那個第一名,其他都是本隊的,因為這個專業的特殊性,報考的範圍本來也不大。
“哥幾個,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啊!”海航來的董一A倒滿啤酒,一飲而盡,看來不僅學習成績可以,人際關系也不差。
俊風也代表隊裡站了起來,說:“論年齡,我們都得叫你一聲董哥、董師兄,你有BD經驗,我們還得請你多關照呢!”說着,領着大家一起幹了一杯。
“聽說今年咱們專業隻招七名研究生,有一名要延遲到明年讀,先去BD呆一年,我聽訓練部的一個參謀講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盧建元看着大家,不确信地說。
“怕個球啊,我考最後一名,不行我去呗,去BD玩一年,回來再上不一個樣,有什麼大不了的。”蔡君平滿不在乎地說。
大家跟着打哈哈,氛圍一下子融洽起來,但大家有沒有找人,都找了誰,這是在飯桌上問不出來的,也沒有人開口問,到底蔡君平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也沒人敢從心裡相信。
吃了一頓飯也沒能打消大家的顧慮,都忙活着準備面試,到底會問些啥大家也沒底,隻能硬着頭皮背些專業的知識,盼望着能用得上一些。
俊風抽簽第一個面試,裡面一共坐着八個評委,七個導師和系裡的謝守平主任。
按照程序,俊風敬禮,報告之後,先将自己的情況簡要介紹了一遍。謝守平主任環顧了一周,說:“各位專家,誰有問題,可以進行提問了。”
停頓兩三秒後,學院的資深教授,也是地勤專業的負責人錢立榮詳和地說:“穆俊風同志,談談你在BD實習的感受和收獲吧!”
說完,馬上又補充了一句,“可以談談BD有什麼好的經驗,有什麼制約瓶頸,或者你們在實習中遇到過什麼問題,思維放寬些,都可以談!”
這簡直是送分題,俊風沒想到這麼簡單,沒用準備就分三個方面回答了起來:“第一點感受就是院校和BD還是有很大差距的,當然這種差距不是指誰優誰劣,而是體現在理論和實踐的結合方面。學院傳授的專業知識是系統性的,是指導性的,而BD上的業務則是靈活性的,具體性的,針對性很強,有些業務從書本上根本學不到,這也要求我們不僅重視在校的學習,更要注重階段性地去BD實踐鍛煉。第二點感受就是BD的裝備升級太快了,代際差越來越小,人的能力有些跟不上裝備發展,出現了裝備等人的現象。這就要求我們BD必須加強人員培訓,我想這方面我們院校更有責任,必須先于BD,快于BD,最終實現引領BD。第三點感受就是信息化水平還是太低,不僅是BD還是學院,在信息化建設上不僅經費投入不夠,人才也不夠,資源也不夠。我覺得我們可以引進地方一些技術性人才為我們BD服務,畢竟在信息化建設方面,地方已經走在BD前列了,如果再不迎頭趕上,别說我們追不上發達國家的A隊,可能連地方的水平都趕不上,要想形成強大的戰鬥力就更難了……”
“講得太好了,看來你這三個月的實習是有成效的,談得很深刻,也很有見解!”錢立榮非常滿意,俊風是司令員提前和他打好招呼的,本來他還有些反感,以為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沒想到俊風這麼優秀,心裡非常高興。
其他的學員都根據排序依次進場面試,專家們都很默契,該誰提問,該提問誰,每個人心裡都是有數的。
輪到新宇進場了,等他介紹完後,謝守平也沒有擡頭,直接說:“大家提問吧!”等了七八秒鐘,竟沒有一個人發問。
謝守平這才擡起頭,琢磨了一會兒,也大體明白了,說:“那我來問一下吧,胡新宇同志,美A在海灣戰争中充分發揮了自身優勢,無論作戰模式、樣式,還是保障能力和水平,在戰役和戰術層面都遙遙領先于對手,形成了全方位的壓制态勢。我們也在研究思考如何開展聯合作戰,一體化作戰,包括三A的協同配合,你能不能談談你的看法,沒關系,能談多少談多少。”
這是當前A事領域研究的熱點問題,就連一個研究生都不一定回答清楚,何況是剛本科畢業的學員。新宇大腦一片空白,他都沒聽懂謝主任說什麼,如果問他課本上的知識,他能對答如流,這些前沿的知識,什麼作戰樣式,聯合作戰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甚至超出了他的專業領域。
新宇緊張得臉色發白,在場的評委也沒有人出面救場,靜靜地看他的反應。面試完,新宇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是怎麼走出來的。
“太簡單了,沒點技術含量啊!”
“這就是走過場嘛,又沒有淘汰,形式而已!”
外面大家都興奮地聊着,一副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面試的結果一點也不意外,新宇最後一名,加上考試分數,綜合分還是倒數第一,因為蔡君平的面試分第二名,比新宇高了15分,折算下來綜合分比新宇高0.5分。
教導員白明浩找到新宇,跟他談心,“新宇啊,千萬不要氣餒,這說不定是好事兒,你去BD待一年,多見識見識,回來再讀研,那眼界肯定不一樣了,這不都說理論聯系實踐嗎,你要把它當成一個鍛煉的好機會。”
見新宇沒有反應,白明浩又說:“你也知道,每年的畢業分配大家都很關注,都想去大城市,大單位,而野戰BD,艱苦的偏遠地區也有想去的,但畢竟不多嘛!你的情況比較特殊,在BD一年就回來了,所以好的單位還是讓給其他同志,基地的一個基站在黃岱溝,目前大家都沒有意願報,希望你能考慮一下。”
新宇又能說什麼呢,其實他也明白,白明浩找他談話就是通知他結果的,他同不同意都沒用,必須無條件服從。之所以找他談,就是看重他還會回來,說不定以後能留校發展,給他一些面子上的尊重罷了!
照畢業相的時候,白教導員特意把新宇叫到身邊,坐在第一排。隊裡進藏的兩名學員有三等功,白明浩也給新宇了一個嘉獎,讓他們三人站在台上,戴着大紅花,接受全隊的掌聲和祝福。
假期隻有十來天,新宇回了一趟家,穿着A裝,肩膀上扛着一杠兩星,香玉高興得不行,眼淚嘩嘩地掉,兒子終于有出息了,她能不高興嗎?
“娘,我考上研究生了,但要先去BD鍛煉一年,明年再讀,分配的地方太偏了,一年也回不來,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别怕花錢,想吃啥買啥!”新宇叮囑他娘說。
“什麼偏不偏的,BD需要你去哪裡就去哪裡,咱是A官哩,是要帶兵哩,村裡好多娃還想跟着你去哩,到哪裡都要好好幹,千萬别擔心娘,千萬别分心,等你上研究生的時候,娘跟着你去大城市看看。”香玉圍着新宇身邊,看着他筆挺的A裝,舍不得眨眼。
小禾也知道新宇回來了,但她不敢來他家,隻能在外面偷偷地和新宇見面。新宇并沒有拒絕見小禾,就和她一起來到城裡。
看見新宇英俊帥氣的模樣,小禾癡癡地看着,低聲地說:“我們走吧!”
“去哪裡?”新宇問。
小禾一臉嬌羞地說:“去,去我宿舍!”說完,胸口緊張地起伏着,慢慢地靠近新宇的身體。
新宇本能地往後一躲,推脫說:“時候不早了,咱們找個地方吃飯吧,吃完我送你回家。”
小禾有些失望,卻也沒太在意,穩定了情緒說:“新宇,把你BD的地址給我吧,我想你的時候給你寫信。”
新宇心裡很矛盾,他不願意答應小禾,但又不願意放棄她。小禾在他心裡到底是什麼角色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小禾纏着他,他會煩,但小禾如果離開他不理他,他也會煩。他從内心裡把小禾當成自己的人,不允許别人染指,但自己也不想過早的給她名分。
新宇還是有些愛小禾的,但他覺得小禾已經配不上他了,而且更幫不了他,他需要更大的空間和舞台,他需要一個能夠幫助他實現夢想的人,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他的另一半,他在等待機會,也在等待另一半。但如果找到了另一半,那小禾應該怎麼辦,新宇是沒有考慮過的,他覺得小禾如果足夠愛他,到時就應該安安靜靜地放手離開。新宇不會覺得自己對不起小禾的,因為他也愛小禾,他是為了夢想而不得不舍棄她,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也是為生活所迫,這就是命運,不是他個人的原因,要怪隻能怪大家都是窮人。
可在小禾的心裡,即使新宇抛棄她,她也不會後悔的,她之所以一直等,因為她也在賭自己的命運,賭自己在新宇心中的份量,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獨守一輩子。可在她的内心深處,她仍幻想着能夠和新宇走到一起,無論讓她幹什麼,隻要能陪着新宇,她就知足了。
“新宇,今天是我爹的忌日,早上我和娘去過了,要不你陪我再去一趟吧!”小禾望着新宇說。
新宇心裡五味雜陳,又感到有些羞愧,他已經多年沒有給幹爹上過墳了,沒有幹爹就沒有他的今天,作為幹兒子,他都沒能給幹爹披麻戴孝摔火盆,他一直覺得對不起幹爹。新宇在喪葬店裡買了些祭品,又去水果店買了些水果,跟着小禾去了。
在幹爹的墳前,新宇想到了初中上學的時候,想到了幹爹給他修的第一自行車,不禁悲從心來,跪在墳前失聲痛哭,久久不能平複。
小禾也被他的誠心感動了,過來緊緊地抱着他,“新宇,你不要太難過了,爹在天上如果知道你這麼孝順,他會欣慰的,你這麼有出息,爹肯定也會為你感到高興,會一直保佑你的。”
“小禾,我想去家裡看看幹娘,她老人家最近身體還好嗎?”新宇緩了緩神說。
聽新宇這麼說,小禾心裡十分高興,但她也知道娘對新宇有成見,如果娘不給新宇好臉色看,惹得新宇不高興就麻煩了。
小禾思慮了一下,拉着新宇的手說:“你不用去了,你的心意我懂,我能照顧好娘,她身體好得很,下地幹活都沒問題。”
新宇一聽,又想到自己的娘,“小禾,我娘身體不好,這兩年老是害腰疼,有時飯都做不了,我這一年也回不來,如果你有空就多去我家看看,我娘不認識你,你就說是我幹妹妹。”
小禾聽新宇這麼說,心裡一陣發涼,她見過香玉的,特别是香玉的那雙冰冷的眼睛,一想起來就讓她心裡發怵、不寒而栗,她感覺香玉肯定猜到自己和新宇的關系,但她還是沒有拒絕新宇,“好的,我抽空會去的,給你娘買點菜,買點肉,如果她不在家,我就放在門口!”
其實,香玉又怎麼會不在家呢,她連地都不種了,隻是小禾不敢面對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