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動》
漢江上夕陽沉沉
枝條上柳絮輕輕
柔軟的情人灘
你嬌羞地躺望星空
我輕浮着你的臉
眼前掠過白鷗的低鳴
我們共享着彼此的呼吸
竄過黑紗的肌膚
擁有着同一頻脈動
仿佛度過了永久
夜打濕了你的龐
沙零亂了花的容
微閉的雙眼
起伏的潮聲
但願這是永遠醒不來的夢
《紅》
江灘邊的晚風
月光下的柔靜
你溫潤猶憐的雙眼
暗淡了無盡繁星
第一次青澀的相擁
醉迷一池春水
望穿一眼蒼穹
你偎依我肩
我攬你懷中
撫摸着發的清香
親昵着唇的溫咛
你忽地一媚婀娜
緊緊含住我的脖頸
柔柔的舌尖
隐隐的輕痛
次日清晨
我的脖處
留下一道美麗的殷紅
……
俊風準備關上宿舍門,去檔案室簽字,曹靜氣呼呼地跑了過來,把俊風拽進房間,氣急敗壞地說:“你昨天是不是和我們隊的吳妮去雲上餐廳了,你不要辯解,昨天盧小菁和他男朋友也去了,她看見你們了,你們還喝紅酒,拉了手。她雖然家裡有錢,但她爸就是廣州的一個暴發戶。穆俊風,你品位太差了,不是喜歡打飯妹,就是喜歡暴發戶的女兒,我曹靜對你怎麼樣,你心裡不清楚嗎?你太令我失望了!”
說完,生着氣摔門而去,都沒有給俊風解釋的機會。俊風也沒有跟上去解釋,他能解釋什麼呢,他和任何人之間隻是一場戀愛而已,無論愛與不愛,他都給不了别人什麼,也保證不了什麼。這,隻是純粹的校園愛情。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對于曹靜可能也是如此,她隻是喜歡俊風,甚至可以稱之為愛,但她确實還沒有想過要和他過一輩子,想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校園愛情就在于浪漫的想象和抛卻一切凡塵的自由,而不是理性地思考和對物質生活的盤算計較,他們有權利享受這段屬于年輕人獨有的時光,即使是一瞬間,一刹那,便已足矣!
俊風從檔案室出來後,又去了趟政治部,有兩名海G的幹部在會議室裡,旁邊還立着一塊宣傳闆。見俊風從旁邊經過而且瞄了一眼,一名少校笑着把他叫了進去,“同志,你是今年畢業的研究生吧,我們是甯城海院的,也是G委直屬的院校,這裡是我們學院的介紹,你可以看一下,我們學院位置很好,在沿海城市,經濟發達,環境優美,我們想引進一些高學曆人才,不知道同學你有沒有想法,可以給我們留一個聯系方式,我們這幾天都在。”
俊風看着那所學院的介紹,也有和自己相同的專業系,有些心動了。他實在不願意再呆在這座夏天濕熱,冬天陰冷的城市,也不願意去基地物資處那種天天應酬的機關單位,思來想去還是這種院校比較适合自己。
俊風想了一個晚上,也沒有和家裡人商量,第二天就又去了政治部,找到昨天的那兩名幹部。正巧幹部處的副處長也在,對俊風說:“你們畢業生能早決定去哪裡對我們也是好事兒,給我們幹部工作減少了負擔,你們找不到對口單位,我們還得想辦法給你們安排,安排不好你們還不滿意,如果你覺得這所院校合适就定下來,找個時間去那裡看看,差不多我們就可以安排調檔了。”
正好這段時間曹靜生氣呆在家裡沒有來學院,俊風就自己去了趟甯城,回來後就把單位給定下來了。
又過了一周,大家的單位都定得差不多了。同宿舍的四個人,俊風去了甯城的G校,邱志文去了青島北海艦隊,劉星元去了北京海後總部,而許進考上了本院的國防信息專業博士生。四人找時間去外面聚了一餐,三五杯下肚,俊風抱着身邊的許進哭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實在對不起許進,把兄弟的好事搞砸了。
許進還以為俊風是舍不得他,也跟着嚎起來,就這樣四個人都哭了起來。畢業了,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故事,或是開心的,或是傷心的,愛也罷,恨也罷,隻有等到真正離開的時候,才一股腦的全都迸發出來。
喝到酩酊大醉,四人才相扶着走回寝室,也不知道哪個是自己的床,躺下便睡。
俊風半夜醒來,打開電腦,發現吳妮在網上發了一個原創帖子《等你,不論将來》,配的背景音樂是《你是我的眼》,下面跟帖無數,俊風便将它置了頂。趁着滿懷思緒,俊風又寫了一篇《别了,殘缺的愛》,同樣置了頂,也是引來一陣跟帖狂潮。眼瞅着畢業越來越近,能夠打包的,整理的都提前辦了手續,畢業照也照完了,剩下的就是焦急而又不舍的等待。
俊風在收拾床鋪的時候,曹靜慌張地沖了進來,“基地政治部的來調檔,學院幹部處說你的檔案被調走了,是怎麼回事?你,你去哪裡?”曹靜的眼神裡充滿惶恐和不安。
俊風見她這樣,忽然有些心疼起來,“我,我打算去甯城,BD機關不适合我,我覺得自己還是去院校比較好。”
“你可以留校啊,為什麼非得出去,那兒離這裡幾千公裡,你走了我怎麼辦?”曹靜傷心地哭了出來,緊緊地抱着俊風,絲毫不顧忌他人的存在,“我不讓你走,你趕緊去那裡把檔案給我要回來。”
俊風承認自己當初是有些賭氣的成份在裡面,他隻去了一次就這麼草率地定了下來,對那裡的情況他一無所知,也毫無準備。其實,越到離别的時候,他越有些後悔,他有些想留校了,即使這個城市有諸多不好,但在俊風心裡已經深深地紮了根,動了情,畢竟呆了七年,沒有感情那是假的,他熟悉了這裡每條街的味道和氣息。可是,現在他已不能再留在這裡了,這兒終究隻能成為他一生中的回憶,他也隻能成為這座城市的匆匆過客,不曾帶來什麼,也不曾帶走什麼。
一連幾天的陰雨,讓氣氛更加的傷感,整個樓道裡沒有歡笑,隻有沉默和寂靜。離别的時刻還是在意料之中到來了,俊風換上了一身休閑裝,一個随身包,深情地望了一眼這座紅瓦三層小樓。此時此刻,他才發現它是那麼的精緻,那麼的隽秀,那麼的古樸,心中又是那麼的不舍。
正當他遲疑之際,吳妮跑了下來,給了他一個小盒和一封信,眼睛通紅,她身體前傾,似乎很想抱住他,可最終還是沒有挪動腳步。
俊風輕聲說了一句:“保重!”便朝校外走去,沒有再回看一眼。
水杉枝頭無情雨,葉葉聲聲是别離。吳妮站在水杉林中,望着俊風孤單而凄然的身影,淚如泉湧,這是她的初戀啊,才剛開始就已經結束了。上帝對她是公平的,沒有讓她錯過一段美好的初戀,她找到了心動的感覺,也品嘗了心痛的滋味。上帝對她又是不公平的,讓這段戀愛如此的短暫,就像沒有完全綻放的煙火,在應該最絢爛的時刻卻消失在空中,隻留一片寂黑。俊風走了,她的心也空了,她望着這片水杉林,幽幽靜靜,鬥鬥轉轉,無聲無息。多年以後,她回憶往事時,寫下了這首《水杉林》。
最是難忘水杉林,西窗紅瓦幽深深,
滿園盡是情侶樹,夕陽落幕夜戀人,
經年一去不複返,歲歲蹉跎無閑身,
唯有水杉空守望,不負佳人不負君。
俊風走到學院門口時,曹靜已在車裡等着他了。兩人一路無語,直奔車站而去。曹靜讓司機開到車站的内部通道,自己陪着俊風上了火車,她買了一大包零食,放到小桌闆上,又從兜裡掏着一個MP3,“這是我錄的一首歌,送給你!”
這時,車上還沒多少人,曹靜在俊風的旁邊幫他不停地收拾着,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隻是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啥。
随着汽車的一陣嘶鳴聲,列車員在車廂裡叫喊:“送站的趕緊下車了,快下車了,列車馬上開動了!”
俊風把曹靜帶到車門口,汽笛又響了起來,“快點下去吧,要不來不及了!”俊風焦急地向曹靜說。
曹靜神色慌張,一下子抱住俊風,哭着說:“我不要走,我不要你走,你要走我也跟着你去!”
俊風的眼淚也差點飚了出來,他用力地把曹靜抱下車,在汽笛聲中奮力喊:“我會給你寫信的,趕快回去!”
列車終于啟動了,緩緩地離開了江城站,俊風透過車窗看到曹靜還在哭着追趕,隻是她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在視線之中。
俊風戴上耳機,靜靜地聽着MP3裡面的歌曲。曹靜隻錄了一首齊秦的歌《外面的世界》。
……
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我還在這裡耐心地等着你
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
我總是在這裡盼望你
雖然天空中飄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
曹靜的嗓音很好,唱得很用心,也很動聽,俊風默默地聽着,雙眼也逐漸模糊了起來。這座城市融入了他七年的青春,這裡的人,這裡的景,這裡的物,怎能不讓他留戀,而這份留戀也隻能化成一縷相思,永遠地藏在心間。
來到甯城的院校,俊風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同樣布置的營區,卻再也難以找到那種濃濃的歸屬感和親切感。按照先前談好的條件,俊風分到了兩室一廳的公寓房,八十多平方,裝修簡潔清爽。司機把他送到宿舍就走了,告訴他呆會兒有單位的同事來和他對接。
下午,他去新單位報了到,安排好辦公室,室主任就讓他回去好好休息半天,調整一下狀态。俊風收拾着行李,翻到吳妮給他的小盒子和信,他剛想拆開,但轉念一想,還是放了起來。
他拿起筆,給吳妮回了一封信。在信中俊風告訴吳妮,自己很愧疚,覺得對不起許進,許進是一個正直上進的人,比自己更加優秀,更值得吳妮去珍惜。俊風把自己寫的信連同沒有拆封的信盒一起寄給了吳妮。當他在郵局封裝的時候,赫然發現吳妮在信盒後面寫着一句話:縱君閱人何其多,再無一人恰似我。
後來,俊風得知,吳妮沒有再登錄過一次論壇,也沒有和許進交往。一年後,她畢業去了廣州南海艦隊機關。再後來,俊風結婚的時候,吳妮在□□上和他聊過一次天,問他要了一張結婚照,俊風把和愛人在松蘭山海灘上的一張婚紗照發給了她,吳妮看過之後說了一句:好美。以後兩人就再無聯系。
在俊風寄出信的時候,曹靜發來了一條信息,“師兄,明年你考博回來吧,我讓我爸聯系好導師,找個好考的專業,國防經濟的也行,憑你的能力怎麼會考不上呢,沒有你,我真的沒辦法撐下去,你一定要考回來,一定,我愛你!”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俊風感受不到一點溫暖,無論是領導、同事,還是陌生人都客客氣氣,按部就班,沒人在意你想什麼,你的心情與任何人都無關,你隻是你自己。反而是曹靜的短信讓俊風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乎他,想念他。俊風的心也有些動搖了,他想考回去,離開這個陌生之地,去江漢重溫以前的夢想。
俊風晚上獨自一人走在江邊,這裡的江雖然靠海,但并不漂亮,沒有沙灘,沒有樹林,也沒有互相親昵的情人,隻有一群張口就方言喧嘩的市儈和行色匆匆的趕路人。在俊風的眼裡,他們就如同一部部沒有感情的機器,機械地輪轉着,他們不懂得惆怅,不懂得坐下來看看風景,不懂得想一想人生的意義和美好。在俊風的眼裡,這裡的江,沒有它應該有的模樣。
在剛工作的幾個月裡,是俊風心情最低落的時期。系裡給他安排了一門選修課,雖然不是很難,但面對課堂上一群齊刷刷望着自己的學員,他站在台上還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局促。一堂課就算備個三四天,一旦到了台上,還是沒有按照劇本走下去。俊風這才意識到,這世上沒有任何一項容易的工作,一直以為當學生苦,現在看來學生時代竟然是最幸福的。
為了彌補工作經驗的不足,俊風開始把重心放在提高業務能力上,晚上也是一個人加班加點,經常向老同志請教,多聽别人的優質課、示範課,自己回頭反複琢磨消化。
剛開始,他每天要和曹靜發上百條信息,慢慢地一天幾十條,一天幾條,再到後來幾天一條,一星期一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和曹靜竟不覺間疏遠了起來。
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沉歸何處。後來,留校的戰友告訴俊風,從他離開後,曹靜經常去錄音棚錄歌,漸漸地和一個職業歌手熟絡起來,兩人經常一起去酒吧,去歌廳,也經常一起吃飯逛街。
聽到這些,俊風心裡并沒有感到一絲難過,他隻是覺得曹靜不應該和這種人混在一起。俊風想了很久,他給曹靜連續發了十幾條長長的短信,告訴她要好好生活,好好愛自己,找一個真正愛她,能夠給她一生安穩和幸福的伴侶。
俊風發完短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拔掉電話卡,去移動公司換了一個新号,從此便完全切斷了與曹靜的所有聯系。俊風又一個人來到江邊,這裡的魚腥味要比漢江邊濃厚的多,但他已然熟悉了這股味道,雖然他在單位還沒有真心的朋友,可他也逐漸适應了這種生活。
相比于先前物資處那種觥籌交錯、阿谀奉承的酒桌交際,他更喜歡目前的這份恬淡和悠然,沒人恭維,也沒人在意,他隻需做好自己,快快樂樂地旁無他物。
辦公室裡年輕人也很多,大家關系都融洽得很,雖然工資都不高,二千多塊錢,連半平米的房子都買不到,但大家的精神很振奮,也很上進,充滿着對未來生活的渴望和追求。
可現實也是那麼的殘酷,一旦離開校園,就意味着告别了青春,而參加了工作之後,再也不會遇到那種純粹的愛情了。即便是相互看上了眼的男女,也會不自覺地落入世俗的套路,私下裡打聽起對方的家庭,父母,親戚以及相關的一切。其實,相比較校園,社會上的愛情已不僅僅是愛情,而是承載了更多,經濟、地位、名聲等等,實質上許多時候是一種變了味的交易性婚姻,人與人之間在沒有培養出感情期間,其實就是一件件待價而沽的商品,那種沒有貼标簽的商品是無人過問的。
俊風去家居市場買了兩張像樣的床,一套貴妃沙發,又買了一台索尼進口的液晶大彩電,邀幾個同事半夜裡看歐洲杯、世界杯很是過瘾。年輕人也沒什麼講究,看困了也不願回去,躺在沙發上,或是地上,對付一晚上就過去了。
系裡的編制是辦公室和四個教研室,俊風來到沒多久,就從教研室抽調到辦公室工作,除了正常教學之外,主要是承擔一些黨務工作,負責記錄黨委會議,拟制請示報告,參與撰寫黨委述職報告等。這樣一來,工作比以前又忙碌不少,但凡事一和物資處相比,俊風就不覺得有多苦,至少不用和亂七八糟的人打交道。
俊風很少再與江漢的人聯系,但他卻意外收到了一個包裹,裡面是一個德國博朗牌的剃須刀,沒有寄者的姓名,也沒有任何紙片信息,從郵戳上看隻知道是原學院寄來的。
俊風不知道是曹靜寄的,還是吳妮寄的,亦或是其他人,但他确實也無法再去核證。當絲滑的刀網在他的嘴角遊走時,他似乎又聞到了那種迷人的、久違的舌尖上的暗香。
俊風的眼睛濕潤了。回憶是甜的,是因為你曾經擁有過,回憶也是苦的,是因為你十分清楚,它再也回不來了。
俊風工作三個月的時候,他接到許進的電話,許進跟着導師來東海方向調研。俊風十分激動,雖然他對這座城市還不是十分熟悉,但他依然通過打聽找到了一家地道的海鮮飯店。
晚上,許進如約和俊風見了面,他們興奮地抱在一塊,久久沒有松開。許進的導師晚上和艦隊的領導吃飯沒有來,和許進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女的。許進介紹說:“俊風,這是我同學杜燕。”
那個女孩看了他一眼,許進又補充說:“也是我女朋友!”
俊風心裡有些落寞,卻也勉強笑道:“你小子動作挺麻利啊,這麼漂亮的女孩,一定要好好珍惜啊!”說着,又禮貌性地讓杜燕坐了下來。
“其他人都還好嗎?”俊風不知所措地問了一句。
正巧這時杜燕去洗手間了,許進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苦笑着打趣說:“既然走了,你還操啥心,我師妹吳妮上周已經提前回廣州實習去了,估計也不打算回來了,你師妹是徹底堕落了,聽說又換男朋友了,是一個搞搖滾的,披頭散發的,以前不是感覺挺清純的,現在變化怎麼這麼大?論壇也沒人氣了,沒人發帖,也沒人看,徹底沒落了,隻是興起了一年,真是人去樓空,滿目凋零啊!”
俊風獨自喝了一杯酒,感到從未有過的怆然。因為有許進的女朋友在,兩人也沒敢怎麼放得開,隻是象征性的意思了一下,俊風又帶着兩人去老外灘轉了轉,吃了點夜宵,看看甯城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