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成了交代。
輻射水潭,靜得詭異,小孩不斷聽到尖銳的耳鳴。
潭底那層潛伏的腐熱與劇毒像一張巨大的肺,緩慢喘息着,等待着獵物下沉。
小孩站在岸邊,明明寒風透骨,卻像是被火灼着。
他開始默默數數。
“一、二、三……”
裴琮叮囑得很清楚:
“半小時之内,不準撈人。”
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讓西澤爾“吃痛”,讓他“記住”。
隻有徹底絕望的人,才會服軟。
小孩死死盯着水面,心跳劇烈,不知道自己待會撈上來的會是什麼“怪物”。
他對輻射潭水一無所知。
但半小時前就已經到達,并藏匿在暗處的裴琮知道。
人一旦落進去,并不是直接奪命,而是從最細小的細胞開始,一層層剝離。
皮膚的表層首先會被燒灼,像被反複燙開的水泡,緊接着神經會因輻射錯亂而“自燃”。
讓人産生觸覺扭曲、幻痛感知。
潭水會滲進耳膜、鼻腔、口腔,混着腐泥,爬進肺裡,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喝下屍體發酵出的膿汁。
眼球發脹、幹裂,舌頭腫脹脫落,意識逐漸下沉,在沸血與腐爛中感知自己逐寸潰爛、失控、異化。
西澤爾的污染基因本就不穩定,鱗片在皮下可能會生長錯位,向内刺穿内髒。
骨骼被異化信号強行重組,可能長出第三條脊骨、倒生的指節、重疊的肋骨。
如同活着被撕碎,粘稠、腐爛、不可名狀的死亡如影随形。
裴琮經曆過那種痛苦,比誰都清楚。
他安排得很好,計劃是他定的,誘餌是他找的,連西澤爾的心理破口,都是他事先估算的。
可當那具身體真的失衡、墜落、濺起浪花時——
夢魇裡野蠻地長出,狠狠扣住他腦子裡最深的某個角,直到徹底分崩離析。
舊事激活的創傷應激讓裴琮胃部猛烈翻騰,空氣發粘,喘不過氣,視線在水面不斷模糊。
但他還是看着小孩推了,然後和小孩一起在心裡默默倒數。
“一,二,三,四……”
小孩剛數到“二十七”。
轟然一聲巨響,遠處山坡的陰影處,一對巨大的蝠翼猛然騰起。
卷着黑霧和鐵鏽風,義無反顧地斬開空氣。
毫無征兆地——
沖進了輻射水潭!
黑水炸起幾米高,像撕裂了整片寂靜,浪頭将岸邊碎石沖得四散,小孩睜大眼。
那道身影,來得那麼猛,像要撕開整片潭水一般。
是影蝠。
是裴琮。
裴琮紮進輻射水潭的那一刻,世界像是被剝去了一層皮。
水灌進傷口,火焰般的灼燒蔓延,每一寸神經都在劇烈抗議。
可他顧不上,他睜着眼,順着昏暗水光往下搜尋——
然後,看到了他。
西澤爾靜靜懸在水下,一動不動,沒有掙紮,沒有求生本能,整個人被輻射和劇痛吞幹了意識,在水中緩緩漂浮。
那張臉在水光裡扭曲得近乎妖異,陰柔昳麗的眉目,皮膚蒼白,鱗片浮出,像豔麗又詭谲的鬼紋。
裴琮看着那張臉,胸腔裡猛地被一把鈍刀狠狠剜了一下。
何必呢?
何必搞成這副血肉模糊的樣子?
不需要活生生熬成半死不活的形狀,才算變強,現在就很好。
他心裡罵了一句,指節發力,一把拽住西澤爾,臂彎扣在對方鎖骨下,咬牙拖着往上遊。
水是黏的,冷得像怨毒,好像不想放走這兩個惡意纏身的怪物。
裴琮拿出要跟整片潭水拼命的氣勢,将那具瀕死的身體狠狠拖出水面。
水花炸開,夜風嘶鳴。
裴琮拽着渾身冰冷的西澤爾,把人從地獄底撈了回來。
他強撐着喘息,手指凍得發青,第一時間翻身将西澤爾按倒。
手指在他鎖骨、脊椎、手腕一寸寸摸過去,生怕錯過什麼地方被腐蝕穿透。
西澤爾的呼吸微弱,身上鱗片還殘留着變異未退的痕迹,體溫在逐漸恢複。
沒有器官衰竭,沒有緻命異化。
裴琮這才吐出一口氣。
他靠着岸邊碎石坐下,把人拖進懷裡,從身上裡摸出一支罕見的修複劑。
這東西是他剛在能源塔那群追查者身上搜刮來的。
真正高純度的主城區戰術醫療物資,一瓶能續半條命,廢星黑市根本買不到。
他毫不猶豫地拔開針管,一手托起西澤爾的下颌,準備直接喂下去。
就在針管貼上唇邊的一瞬間,西澤爾幽幽睜開了眼,眼神冷得駭人。
他就擡起手,按住了裴琮的手腕,沉默着拒絕。
裴琮一愣:“怎麼了?”
西澤爾低頭,摸向裴琮側腰那處隐隐滲血的地方。腐蝕層斑駁開裂,血肉暴露,明顯比他自己傷得更重。
他盯着那傷口,眉頭幾乎皺死,像看見什麼比自己死還嚴重的事。
西澤爾把裴琮的手腕一把掰開,動作幅度不大,但力道驚人。
那支修複劑被他直接塞回了裴琮手裡。
“你喝。”
聲音低啞到幾不可聞,卻帶着一股詭異的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