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
裴琮看着他,一時說不出話。
這個人剛才差點死掉,現在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隻在死死盯着他,仿佛隻要他敢把藥喂回來,就會翻臉。
總歸是沒什麼大礙,裴琮最終還是歎口氣,把那支修複劑喝了下去。
西澤爾靠在他肩頭,滿身狼狽,一言不發地凝視着他,像是在确認第一重要的事。
詭異的是,哪怕才剛從污染液中爬出來,西澤爾身上卻看不見半點腐蝕創傷的痕迹。
小孩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裡,不知所措。
以前他隻覺得影蝠的“收藏品”都死得詭異,但現在他忽然明白了。
影蝠肯這麼親手把人從水裡拖上來、傷痕累累地照料、給藥。
如果被這樣對待,哪怕是成為最短命的“藏品”,他也願意。
在這片死寂中,遠處的碎石灘,終于傳來腳步聲。
雜亂的,急促的,那聲音一寸寸,迫不及待地逼近。
阿曼塔來了。
那抹身影穿過腐朽的管道殘骸,踩着鼠尾散布的層層哨線。在刻意放水下,每一道障礙都未能真正攔住他。
鼠尾精準地卡準這個最混亂的時機,放阿曼塔進入核心圈,身影高大,甲片铮亮。
他身後的骨骼一節節錯位般炸響,背甲咔咔開裂,從脊柱兩側裂出數條如枝爪般的骨質螳臂,細長、銳利、帶着扭曲的對稱感。
看到裴琮與西澤爾依靠着跪在岸邊,他終于露出那副狂妄而惡毒的笑容。
“喲,影蝠也會救人?”
阿曼塔踏過浮橋,目光一掃進化劑所在的方向。
“我還以為你是個隻會把人切開,然後扔進冰櫃裡收藏的怪物呢。”
裴琮放開了西澤爾起身。
阿曼塔笑意加深,巨大的鐮螳臂上的金屬劃出“咯咯”的低響,語氣怨恨。
“差點忘了,”他嗤笑,“影蝠大人可是高貴的單重污染者,是上等髒血。”
“而我們呢?我們這些多重污染的‘失敗品’,連個身份都沒有,連個被殺的理由都不需要。”
裴琮淡聲道:“我是怪物,你當然也是。隻是你一直不肯承認自己就是個怪物。”
阿曼塔的笑容猛地一滞。
鐮螳臂“咔”的一聲收緊,空氣都被他一寸寸勒出聲響。
“你以為我想變成這樣?”他聲音驟沉,低得發顫。
“我小時候會吐出内髒,爬樓會在肋骨裡裂出蟲肢,我被困在醫院地下十四年。”
對于他來說,聯邦的地下醫院,已經是很好的歸宿。聯邦從來不叫他“怪物”,聯邦叫他“個體樣本”、“待篩進化體”、“可控改造者”。他們用儀器丈量他,而不是用厭惡的目光審視他。
聯邦不嫌他髒,不怕他變異,不關心他的出身,像狗一樣被喂着他。
但最後,他也被聯邦踢出門。
他的語氣充滿了怨毒:“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單污染者,永遠不會明白,我費盡一切,隻是為了能像個人一樣活着。”
裴琮薄血挂在唇邊,眉眼冷得像破裂的冰層:“你以為一瓶進化劑就能把你洗幹淨?就能抹掉你吃人、殺人、連自己肢體都控制不了的過去?”
西澤爾站在他身後,整個人卻被這句話句重錘敲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裴琮狠,也知道他對“失控污染”有多警惕,可當那句話毫無遮掩地從對方嘴裡說出來時,它像是一把刀,隔着他皮膚,精準地割進了他嚴重污染的身體裡。
他低着頭,面無表情,手指卻在無聲地收緊,血腥味在口腔裡炸開,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裴琮繼續說:“阿曼塔,你不是想‘變成人’,你是想被允許披着人的殼幹髒事,還能逍遙法外。”
阿曼塔胸口劇烈起伏,攥緊螳螂臂,肌肉繃得快要炸開。
“你以為你幹淨?你不是一樣用基因去跟維蘭德交易?”
裴琮眼神一沉。
阿曼塔卻以為自己打中了什麼“心理軟肋”,嘴皮子一抽一抽地往下怼:
“說到底,你們倆不過是互相利用。一個用完就丢的工具,一個不懷好意的白眼狼,演什麼深情?哈?”
“你是不是以為西澤爾不咬你,就是真的聽你話了?老子現在就讓你看他怎麼為了進化劑想殺了所有人——”
話沒說完,啪的一聲炸響,一根細長的活體骨刺不偏不倚射進了他腳邊的石頭,直接釘穿。
阿曼塔被吓得一個踉跄。
“……你他媽偷襲我?”
裴琮擦了擦指尖的血:“沒有,我手滑。”
“你特麼……”阿曼塔氣得臉色發青,牙都咬碎,“你就嘴硬吧!你等着我進化,我、我一定——”
阿曼塔想回嘴,可裴琮一步未動,氣勢卻重得像一道刀鋒頂在他喉嚨口,他無法判斷對方現在到底有多重傷。
他轉而盯着小孩,目光發亮,像信徒見到了神明手裡的贖罪卷。
“交出來吧。”他嗓音嘶啞,“我要進化劑,我終于要拿回——屬于我的身體了。”
裴琮倚着殘骸,低頭拭去指尖的血。
“你的身體從沒屬于過你。”他語氣淡漠,“你出生那天起,就是肮髒的犧牲品。”
阿曼塔沒有生氣,反而咧嘴笑了,笑得發瘋:“那又怎麼樣?隻要我能變好,隻要我能回去,不再被關在地下,不再每天吐蟲子,我願意賭命。”
“聯邦為了進化劑層層包圍輻射潭,連維蘭德都想要這瓶進化劑,甚至能和你聯手,但我才是最後的赢家。”
阿曼塔背脊螳肢怒張,眼底血絲翻滾,像被剝了皮的野獸徹底失控。
他撲上去的動作幾乎是本能——扭曲、瘋狂、不要命,螳臂尖刃橫劈而下,帶着撕裂空氣的慘嘯,直奔小孩所在!
“去死吧!你們都該死在我面前!!”
身後的鋼筋瞬間被鐮螂臂斬斷,火星炸開,小孩衣袖被刮出一道血痕。
但他沒退。
他從腰側狠狠一抽——那管玻璃進化劑早已被他偷偷藏好,此刻在掌中閃出銀藍光芒。
他臉色慘白,喉結微動,竟擡手作勢就要拔開針蓋、将整管液體灌進口中。
“你不是要嗎?”小孩聲音發顫,卻死死盯住阿曼塔。
“那你看清楚,什麼叫‘到嘴的希望’,親手毀掉!”
他手指微動,銀藍色液體在瓶口顫抖,一旦再動一點,就會全部落進他嘴裡。
阿曼塔的眼神猛地炸開了,貪婪、憤怒、驚恐、卑微、癫狂在一瞬間交織。
“不、不——住手!!”
他崩潰地吼出聲,連聲音都破了音:
“給我——給我!!那是我的!!”
他徹底丢了理智,爬向小孩,螳臂碎成殘肢,抓地時指節血流如注。
“别喝……你不能碰它!你是個失敗的載體!你不配!!”
阿曼塔的胸口或腹部在極度憤怒或生理應激時,腹腔開裂出一張混合骨質與黏膜的“噬心口器”。
地面被螳肢刺穿,殘骸沿着他脊椎的同化索節浮動。
阿曼塔怒吼着撲過去,将小孩一把撞開,終于整個身子貼地翻滾兩圈,抱住了那管進化劑。
“别動……别碰我……它是我的……它是我活下來的意義……”
他将針口湊近,嘴唇緊貼管壁,幾乎是帶着哭腔一口咬碎針蓋,把裡面最後一滴液體吸進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