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長,卻也終于,有了一點點縫隙,能透出光來。
翌日清晨,天剛亮,竹林間便傳來窸窸窣窣的風聲,雨已停,天邊微光透出,湖面升起一層淡淡的霧,在寒冷天氣如同凍在半空的冰晶。
程明笃醒得比平時早。
他在客房的長沙發上側卧了一夜,醒來時後頸微涼,襯衣還未換下,手腕的表帶壓出一道印。他撐着額角坐起,窗外的天色正處于黎明與晨曦交界的灰藍,靜得幾乎能聽見時間在屋檐間滑過的聲音。
他起身沐浴、 換衣,走進廚房,燒水、煮粥,動作輕得幾乎不出聲。
鍋還沒開,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那片湖,指尖無意識地撫着玻璃邊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極輕微的門響。
葉語莺穿着昨日的衣服,腳上套着拖鞋,走得很慢。
她的臉色比昨晚好了一點,但眼下的青黑仍掩不住。
“醒了?”他語氣低柔。
她點頭,“昨晚沒睡好,頭還有點暈。”
“我煮了點粥,一會兒先吃點。”他轉身去拿碗。
她緩緩坐下,掌心一熱,被無聲地遞了杯溫水,杯子溫度緩緩從指尖傳入掌心,也仿佛往心口送去一點微弱卻堅定的熱。
“……謝謝你。”她開口,嗫嚅着雙唇,似乎搜腸刮肚也沒想出其他更合适的對白。
他沒有回頭,隻是指尖停頓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程明笃把粥端上桌,順手又放了一碟清炒菜心和煎雞蛋,她怔了怔,看着那熟悉的搭配。
“還是這一套啊。”她看着這菜式,恬靜地笑了笑。
他輕輕點頭,“你……早上不能空口喝粥,會反酸。”
那句第二人稱,他沒有說出口,但是葉語莺的腦子已經自動為這個“你”字進行補全。
她沒說話,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微燙,卻好像有安慰到她心裡的窟窿。
半晌,她忽然擡頭:“對了,一會兒你不用送我了,有朋友來接我。”
他一頓,沒有擡頭:“助理嗎?”
她輕輕搖頭:“昨天車剮蹭到了,是另一個人來接我。”
他聽着,沒說話,指尖卻微微收緊,似乎很容易想到是誰了。
最終卻隻是低聲應了句::“好。”
她盯着他,目光複雜。
他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麼,擡頭與她四目相對,她的眼神在被程明笃看到之前,已經恢複如常。
眉眼間一瞬波動,她很快收斂所有情緒,低頭喝粥,沒有說話。
吃完早餐,她用極輕極淡的聲音問道:“你一會兒能送我到市中心嗎?”
程明笃動作停住,擡眼看向她:“為什麼不讓他直接來這兒?”
她搖頭,“不想。”
因為這裡藏着你的過去?
程明笃沒有将這句話問出口。
臨走前,葉語莺站在門口,突然回頭,又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這屋内的一切。
“我前一陣看到這一帶要建度假村,這房子……”
“那個項目還沒拍闆,我還在考慮。”程明笃沉聲道。
她愣了一瞬,笑了笑,“如果不拆的話,你會考慮賣掉嗎?”
“會……”他忽然看向她,眼中卷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你想買嗎?”
她誠實地搖頭:“我買不起。”
“如果買得起,你想買嗎?”
“我會買,這裡是蓉城最後非商業區域,為什麼不買。”她聲音很輕,暗含着幾分創業者獨有的清晰思辨。
卻在目光落在那扇推拉木門上時,陷入了無聲的惆怅。
她沒有再看他一眼,低頭拉開門,“走吧。”
她轉身走下台階,很慢,背影逐漸隐沒在竹影中。
程明笃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早晨的湖霧竟比往常更濃了一點。
那些她有些沒說完的話,還有他卡在喉嚨裡的未竟之言,都在這片晨霧裡沉沉地化開了。
他站在門口良久,終究還是邁開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