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将駁船借給你,還有充足的食物,和水。”
他将寫字桌上鋪散着的古籍交給夏因,還有空白的羊皮紙、羽毛筆、墨水瓶。
“作為交換,在你離開之前,把翻譯好的東西交還給我。”
“沒問題。”夏因爽快答應。
離開船長室後,弗雷澤顯得意志消沉。
“……我有些氣餒了。”他自嘲,“我才發現,我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阿爾洛,我配不上你,也永遠不會追到你。”
“我們的确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夏因認同。
弗雷澤垂下腦袋。
夏因注視着他:“但在你的世界,一定有你比我更擅長的地方。”
弗雷澤一愣,眼裡閃着碎光:“阿爾洛,我……”
“我有喜歡的人了。”夏因立刻接上,“那是一個我标記過的Omega。他失蹤了,我一直在尋找他。我會用盡餘生來等待他的歸來,直到我死去。”
弗雷澤看出了他神情中的認真。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羨慕一個Omega。他一定是個又漂亮又溫柔的人吧?”
“我想,是的。”
夏因回憶起那個Omega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句話,眼底漾起些許溫度。
他猜測那或許是個年紀稍長、行事主動、又性格霸道的Omega。
比較少見,但是,也沒什麼不好。
“你真該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弗雷澤酸溜溜道,“那可真是……”
夏因清了清嗓子,恍若無事地換了個話題:“對了,弗雷澤,你的艙室就在船長正下方,對嗎?”
“沒錯。”弗雷澤點頭。
“你的艙室裡側有隔間嗎?帶暗門的那種。”夏因比劃了一下。
“沒有啊。”弗雷澤一頭霧水,“怎麼了?”
“……沒什麼,隻是突發奇想。”
謹慎起見,夏因沒有透露自己的發現。
盡管用書櫃和書堆做掩飾,但他仍然心細地發現,船長室比弗雷澤的艙室大約寬了一米。
這一米,足夠做一間暗室。
如果暗門沒有開在弗雷澤的艙室裡,那麼隻有可能開在船長室的地闆上。
這是屬于船長的秘密,夏因無意拆穿,反正等到他下船離開,這一切就與他無關了。
他很快便收束了思維,投入到翻譯工作之中去。
太陽沉入海平線,夜幕低垂,人類退縮回船艙之中,大海成為了夜行生物的領地。
夏因完成了工作,将紙稿帶在自己身邊,準備明天一手交稿、一手交貨。
得到了船長的認可後,他沒必要再親自下海捕魚,直接從負責食材捕撈的船員那裡,獲取了一條新鮮的活魚。
回到貨艙,完成投喂,躺上靈柩,進入睡眠。
……
***
***
他在下沉。
棺蓋變成了柔軟的流沙,他如同誤落流沙的渴水旅人,被它捕獲。
陷入,墜落,不斷下沉。
跌入靈柩之内,墜入它冰冷的懷抱中。
它擁着他,親密無間,手指戲玩着他的碎發,撥弄着他的耳尖。
“那個人類,想從我這裡搶走你……”
低沉優雅的嗓音,自耳畔響起。
“我聞到了……他的欲望。”
夏因知道這是幻覺。
他願意閉着眼,聽這具身體說話,思念那個Omega的聲音,短暫地忘記操控着身體的究竟是什麼。
但它偏要彰顯它的存在感,它的占有欲。
濕冷之物覆了上來,頸部傳來鈍痛,吞咽聲,血液流失的感覺分外逼真。
“你護着他……我很生氣。”
是懲罰,也是在吸引他的關注。
夏因不得已,從對那個人的想象中脫離,向它解釋。
“他的欲望與你不同。人類不會對同類産生食欲,他不會拿走我的血,和你并無矛盾。”
舔舐停止。
它專注地傾聽他,嘗試理解他話語中的含義。
“那他對你,是什麼欲望?”
“是你永遠都不會擁有的欲望。”夏因回答。
“為什麼?”
它困惑不解。
“……因為我是‘詛咒物’,是‘非人類’,是‘怪物’?夏因,我聽見你那樣稱呼我。”
“但我不喜歡你叫我‘0-13’。”
“它不美,不好聽,當你念出那個編号的時候,我感覺……好冷。”
畏寒似的,它更深地抱緊他。
銀發綿密,如絲如綢,将他纏縛,将他捆.綁。
空氣仿佛結滿了冰霜,每一次呼吸,鼻腔、肺部和血液都在逐漸封凍。
“你身上很冷。”
夏因略微蜷縮,想要推開它。
它笑了,笑得很愉悅,臉埋在他的發絲間,手指滑進了熱度最高的頸窩裡。
“但夏因比之前更溫暖了,我很喜歡……”
它是那樣的自私、自我。
隻顧自己舒适,從不考慮其他人的感受,毫無同理心可言。
就像孩子抱緊心愛的寵物,隻在乎宣洩自己的喜愛、享受觸摸帶來的幸福,卻全然不顧寵物在掙紮時,是如何的難受抗拒。
夏因猜想,自己的表情一定發生了變化。
因為它又貼近了他的臉,近在咫尺。
觀察,疑惑,思索。
遲疑的語氣。
“如果,你也喜歡溫暖……”
漸趨堅決。
“……那我将為你而改變。”
夏因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不知名的情緒劃過心間,随即飛快地冷卻下來。
思緒仍然混亂,雙拳緩緩攥緊。
……它說,它要改變。
怎樣改變?
飲下他的血,就算屍體也能複活嗎?
傷痕會消失嗎?腺體,還有腺體上那個可能的齒痕,會被清晰地看見嗎?
他能找到真相嗎?
真相……是他所能接受的嗎?
……
夏因不知道。
他的思維也漸漸陷入流沙,迷失在它編織的幻夢裡。
但或許,今夜他注定無法睡個好覺。
日出之前,海上最寒冷黑暗的時刻,一陣叫嚷聲将他從夢中吵醒。
“——駁船!”
“兩艘駁船都被砸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