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小孩賭氣式的賭畫安排在正屋不遠處的草地上。蕭九念平日裡附庸風雅,屋子裡不缺作畫用的紙筆,蕭宴按他的吩咐和沈潮平從暖閣裡搬出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東西,一一擺放在草地上。
最後搬出的是兩把圈椅。一把坐着蕭九念,另一把坐着長樂郡主。蕭宴忍不住想,這輩分有時真是說不清,就像這種場合,他明明和蕭九念一樣的年紀,愣是插不上話,現在連個座位也沒有,默認的位置就是站在一邊聽吩咐。
“小叔父,一切就緒。”蕭宴拱手禀一聲。
林堯臣上前給母親行禮。長樂郡主一抖袖子,扭過臉去,看也不看林堯臣。
蕭宴拉起林堯臣,小聲道,“别難過。”
林堯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習慣了。”
長桌上擺着十來碗顔料,大小各異、長短不同的畫刷排了一桌。
蕭宴道,“接下來看你的。”
林堯臣喃喃道,“我可以的,我一定要畫好,我可以。”
他擡起腳看上去要往長桌走去,兩息後,他把右腳又放下了。蕭宴的心跟着他的動作提起落下,落下提起。
林堯臣鹿眼中蓄了淚,看上去可憐巴巴。他說,“阿宴,我不行。”
蕭宴心道我就知道會這樣,林堯臣的勇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他畏母極深,這會兒估計正在後悔為什麼要過來。
蕭宴也不勸他,大步走向長桌,邊走邊卷袖子,道,“堯臣,我先替你起個筆。你過來看。”
林堯臣搖頭。
蕭宴從長桌這頭走到那頭,手指掠過各色畫刷,拿起又放下。他又看了眼那橫鋪了大半個桌面的潔白畫紙,想到畫滿它幾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一瞬間理解了林堯臣害怕的心情。這個事不像想象地那麼簡單哪。
不管了,随便拿一支,蕭宴想。
随手撈了一支食指粗細的畫筆,蕭宴蘸了墨,看向前方。
要入畫的蕭九念懶懶坐在圈椅裡。大冬天的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閑情逸緻竟然還拿了把扇子在手裡,蕭宴在心裡腹诽他臭屁,礙于蕭九念的威勢不敢表露,“小叔父,你坐好,我開始畫了。”
蕭九念手中折扇頓住,他坐穩了身形。
蕭宴細細打量蕭九念的腦袋,位置,大小,顔色,好難畫。蕭九念被盯得直皺眉頭。
看罷,蕭宴落筆,低喃,“圓的,圓”。
畫筆在紙上勾了個弧,蕭宴讓畫筆輕巧地轉過彎,隻等往上一勾就給這個圓收口。
蕭宴放緩了呼吸,畫筆一點點往上方挪,眼看就要和起筆處彙合,誰知筆端打了個滑,嗤地在紙上溜出老遠。
蕭宴拽起筆。
畫紙上墨筆勾了顆腦袋,這腦袋的斜上方處拉出一條長且直的粗線,活像插了支箭,瞧這深度力道,蕭宴心想,這人救不活了。
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林堯臣不知何時走過來了。
蕭宴把筆往林堯臣手裡一塞,指着那顆中箭的腦袋,“交給你了,救活他。”
林堯臣握住畫筆,往後退,“我不行。”
“其他的都别管了,先把這箭畫沒了行不行?求你了”蕭宴湊近小聲道,“叫蕭九念看見我把他腦袋畫成這樣,我沒法交代。”
蕭九念換了個坐姿,看了過來。他問道,“畫好了?”看樣子他甚至打算起身,“我看看。”
蕭宴汗毛都要立起來,“别動,坐,坐好。”他用胳膊肘捅林堯臣,“快”
蕭九念起身,擡步往這邊走,“阿宴,要是畫砸了,我也不罰你,你隻把剛才用的那碗墨吃掉就算了。”
蕭宴又看一眼那中箭的腦袋,心道,完了。
十步,七步,五步。
身側,林堯臣呼出一口氣。蕭宴看見他的整個手掌都在抖,那根畫筆就顫顫巍巍縮在他的指間。筆尖點墨,落紙勾成冬日枯枝。濃墨為樹幹,細筆為樹枝。
那‘箭’搖身一變,成了一株生發于冰寒地面上的彎曲臘梅。蕭宴看向林堯臣,這個一向沒什麼精氣神的家夥,眼神直直盯着畫紙,像是通過那張白紙到了另一個世界。
林堯臣把黑墨畫筆叼在嘴裡,歪着身子抓過另一隻更細的畫筆,筆頭在紅顔料碗裡輕盈一抹。蕭宴還沒看清,那白色畫紙上點點臘梅盛開,映亮了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