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自動敞開，褚遂大步邁出電梯間。

他一身休閑儒雅的紳裝，單手插在西褲口袋裡，目光習慣性落在正前方，并未留意周圍的幾道身影。

“褚總。”

“老大。”

唐霖和邵黎同時向他打招呼。

他聞聲止步，輕微颔首，算作回應。

撲面而來的涼意和淡淡的熟悉氣味，讓辛從悅警覺，下意識後退了半步，縮在唐霖身後。

褚遂宇餘光捕捉到她的身影，目光一滞：“你要去哪？”

唐霖受寵若驚，語氣恭敬讨好：“我們去吃午飯，褚總您吃過了麼，要不要一起？”

“不用”。

辛從悅松了口氣，下一秒，卻聽見他說：“我下樓抽根煙。”

說完重新踏回電梯，占據了最中間的位置。

唐霖和邵黎一左一右，站在他兩側，辛從悅則離他們三人遠遠的，鑽進最裡側的角落。

看着那人高大挺括的背影，她隻覺得心跳如鼓點跳躍，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大老闆素來高高在上，很少和底層員工接觸，今天居然主動和自己搭話，看來自己連日來的班沒有白加，領導們都看在眼裡呢，想到這裡，唐霖心中雀躍。

昨天老大還要人家的聯系方式，今天卻闆着臉無視對方，這是個什麼意思，紹黎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難不成馬屁拍到馬背上了？

電梯勻速下降，發出平穩的機械運轉聲，四人各有所思。

托特包裡裝着電腦，細細的肩帶勒得胳膊有些疼，辛從悅卸下來，改用雙手拎着。

她的動作很輕，輕微的響動還是引來某人的注意。

褚遂宇側過頭，眼神從上到下審視般地打量她，嘴角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仿佛在說：小樣兒，還不是落我手裡了。

辛從悅也不甘示弱，脊背挺得筆直，下巴微微擡起，斜着眼睥睨他，眼裡透着一股不屑。

無聲的對峙僅持續了幾秒，便被唐霖打斷，他拍了拍腦門：“忘了介紹，這位是褚總，這位是辛從悅，給咱們新人做培訓的講師”。

唐霖的面子辛從悅不能不給，隻能微微欠身，艱難而不失禮貌地開口：“褚總好”。

褚遂宇垂着眼，看到她藏在黑框眼鏡下閃爍着的眼神，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我以為是公司前台”。

電梯門開，他邁着大步離開，餘下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般，三人臉色難看得五花八門。

紹黎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尴尬：“我們老闆有點臉盲，你别介意啊。”

這話對辛從悅造不成傷害，隻是沒想到褚遂宇心眼這麼小，正巧寫字樓入口處，站着穿西服戴白手套的門衛，她打趣道：“沒事，你們老闆也穿得跟門衛似的。”

紹黎配合着笑了兩聲，唐霖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暗自揣測領導那話是什麼意思，暗示講師不專業，還是表達對自己工作的不滿？不管怎樣，他後悔剛才不該多嘴。

一頓飯吃得興味索然。

辛從悅想着聯系醫院的事，時不時低頭看手機回消息。

唐霖憂心于剛才在領導面前的糟糕表現，思考着怎麼補救。

紹黎則懷疑起自己的判斷，越想越理不順其中的邏輯，于是他看向正在打字的辛從悅，不經意提到：“辛小姐，聽馮總說，你們高中是所曆史悠久的百年名校，前身可追溯到清代乾隆時期，這麼好的學校，一定出了非常多優秀的人才。”

辛從悅聽他口音就難受，不是說不好聽，而是過于好聽，咬字清晰、發音端正，跟新聞主播似的。

太端着了。

這人挺裝的，辛從悅對他沒什麼好感。

又想到他是褚遂宇的助理，必定是知道些什麼才故意套話，是個心機男。

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應對：“是啊，你們褚總不就是優秀校友”。

紹黎語調拉長“哦”了一聲，問到：“您和褚總也是同學？”

他悄悄将“你”換成了“您”，辛從悅聞言幹笑一聲：“他比我們高兩屆，上學那會兒倒是挺低調的，沒想到現在混得風生水起…”

“小辛，你認識褚總啊”，唐霖後知後覺，驚訝得不行。

“不敢高攀，頂多算是個熟人吧，我認識他，他不一定認識我。”

唐霖輕聲嘀咕了句“難怪”，紹黎還想問什麼，被辛從悅搶先開口：“抱歉兩位，我家裡有事先回去了，你們慢慢吃。”

她拎起包連聲說抱歉，态度誠懇得讓人無法拒絕。

不知為何，自從知道自己是給褚遂宇公司做兼職後，辛從悅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底氣，行事說話變得大方自然，沒了太多顧忌。

唐霖已經猜到昨天紹黎要辛從悅的聯系方式，并不是對她有意思，而是想巴結大老闆。

這樣一想，辛從悅提前離席并無大礙，于是笑着目送她離開。

走出餐廳，辛從悅找到附近的公交站台，把包往座椅上一擱，脫下高跟鞋，翻出包裡用塑料袋裝着的小白鞋換上。

她一邊系鞋帶，一邊心有餘悸地回想着剛才的尴尬對話。

褚遂宇不知什麼時候走近了，等她換好鞋才開口：“為什麼不接電話？”

她擡頭有些意外，随即露出八顆牙齒的标準笑臉，和氣開口：“褚總也來搭公交？”

他臉色平靜，開口卻讓人不爽：“别他媽亂叫”。

她笑容一僵，不知道他哪來的情緒，憑什麼朝自己爆粗口。

又想着家裡還有一堆事，越想心裡越亂，索性偏過頭無視他，望向公交車的方向，期待車輛快來。

“為什麼不加我微信？”

他上前兩步想拉回她，耳邊想起那句“是很冒昧”，手指在空中停了幾秒，放下來了。

什麼微信？辛從悅恍然想起那個好友申請，原來是他。難怪電梯裡他皮笑肉不笑的，合着是為這事。但她心裡正較着勁，繼續裝作沒聽見。

“你們單位知道你在外面做兼職麼？”

她猛然回頭： “你什麼意思？”

褚遂宇心中翻滾的怒意，在對上她那雙泛着霧氣的大眼睛後，驟然被澆滅了大半。

他一畢業就進入自家企業管理層，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做事習慣了隻看結果，不問過程。此刻沒多想，直言不諱到：“威脅你的意思”。

話一出，從她臉上看到想要的表情，褚遂宇繼續說：“你先把我微信加上，咱們需要好好溝通一下。”

“溝通什麼？看我為了賺錢點東奔西走，你覺得很爽？”

辛從悅最讨厭被人威脅，飛航班時遇到乘客說“小心我投訴你”，她頓時就蔫了下來，甭管是不是自己的錯，耐着性子彎腰低頭和人道歉解釋，這種屈辱本以為工作中已經受夠了，沒想到此刻又被人拿捏住三寸。

兜裡手機提示音響個不停，醫院的客服号催魂似的，讓她趕緊交定金預約，說床位隻剩最後一張了。

她煩躁地跳過消息，點開通訊錄，很想當着褚遂宇的面拒絕那條好友申請，想了想，沒敢下手。

她沒有任性的資本，真要硬碰硬，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

加上好友，辛從悅舉起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滿意了嗎？”

褚遂宇神色如常，走之前，指了指她襯衣領口處：“衣服開了”。

辛從悅低頭一看，才發現紐扣掉了一顆，就落在腳邊。

什麼人呐，現在才說。

坐上公交，她點進褚遂宇的朋友圈，意料之中的一片空白。

又翻開自己的朋友圈：

“每一段旅程都是一場修行，學會珍惜和釋懷”——夜晚機場的跑道圖。

“又是大四段，我可以的～”

“小時候是小毛球，現在是大帥哥”，配的是多筆幼年和現在的對比照。

“好像最近走丢了自己，需要一點時間找回方向”，一張高空的夜色圖。

“誰說養狗能治愈孤獨，我覺得它快把我整瘋了”，狗子一臉無辜房間卻亂作一團的實拍圖……

以前的分享欲望總是很強烈，沒有太多顧忌，大學參加社團活動的九宮格、宿舍聚餐、吐槽學校…各種小衆音樂分享，有時甚至一天好幾條。

辛從悅越往下翻越覺得尴尬，這亂七八糟的文字都哪裡來的。

醫院的客服又發來消息催單消息，她匆忙退出，沒顧得上清理。

褚遂宇果然将她的動态看了個底朝天，最後不忘給她六年前發的自拍點了個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