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從悅呆盯着窗外，看夜色剪影下的城市輪廓，江畔對岸的寫字樓燈火輝煌，和近處的老城建築□□相輝映，閃耀如星星般反射到滾滾江面波流中。

這是她第一次沉下心來欣賞這座城市的夜景，不同于飛機上的視角，宏觀、遙遠——

站在這裡平視對面寫字樓，仿佛自己也身處繁華中心，是整片城區璀璨夜色的一部分。

一股不可名狀的惆怅席卷而來，周圍一片安靜，她看向床上熟睡的褚遂宇。深邃的眉宇褪去了鋒利，整張臉顯得松弛又柔和，有一股久違的少年氣。

輕輕将卧室的門帶上，她走到客廳開燈，觀察起他的家。

全城視野最好的江景平層，客廳連着開放式廚房和餐廳，空間開闊通透，但室内設計布局極為簡單，除了灰色系的定制款家具，沒有多餘的精細軟裝，牆上挂着幾幅抽象畫，線條硬朗、留白多，多了幾分藝術感，少了作為住所的溫馨。

沒有多餘的次卧，其餘房間被改造成了健身房和書房。

她好奇掃了一眼，健身房最寬敞，除了龍門架跑步機等器材，還配了投影儀和音響。書房則顯得擁擠淩亂，書架上橫着塞進不少書，像是找不到位置臨時随手一擱，桌面文件高高堆起，地上還有紙團。

很符合她對褚遂宇的刻闆印象，表面嚴謹自律，内裡随性散漫。

或許是太累，褚遂宇一覺睡到天明，醒來時看着空蕩蕩的屋子，恍惚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要不是屋内的淩亂痕迹，他差點懷疑睡前發生的一切是場夢。

他給辛從悅發消息，問她在哪。

她中午才回：“在公司，培訓”。

大學那會兒，哪怕是最忙的考試周，她都願意擠出時間和心動的異性聊天暧昧。可現在，無論褚遂宇發來什麼消息，她一概提不起興趣，要麼簡單幾個字應付了事，要麼幹脆甩一個表情包伺候。

“你怎麼了？”

幾天後，褚遂宇終于發現了她的敷衍，生氣質問。

“忙。”

忙是成年人最好的僞裝。

褚遂宇閉嘴了。因為他也忙，否則就不會整天隻會動動手指發消息，而對危機的到來毫無預知。

辛從悅通過考核重新上崗，學車的事被擱置一邊，一是沒時間，二是她不想承褚遂宇的情。既然不打算發展長期關系，那就先降低他在自己生活中的存在感。

雖然對死亡早有預知，可辛明華的離世，還是讓她陷入了情緒低谷，最近工作狀态很不在線。

這天送完餐，她拿着烤面包，在客艙裡來回轉悠，四處張望的樣子被乘務長蘇雯看到。

“怎麼回事？”蘇雯把她叫到備餐區。

“剛才有位女乘客讓我多拿兩個熱面包給她，但我忘了記座位号，現在找不到人了，怎麼辦？”

此刻辛從悅多麼希望蘇雯能說“算了”，然而她隻是側身讓開了通往客艙的過道，淡淡留下三個字：“你說呢？”

當然是繼續找。

不怪蘇雯不近人情，答應乘客卻沒有反饋是服務大忌，這種情況容易被投訴。

“等等”，蘇雯還是心軟了，“那位乘客有什麼特征，我幫你一起找。”

“戴眼鏡的短發女士，我已經走了四遍客艙，問了5位女士，都說不是”，辛從悅臉上焦躁不安，耐心即将耗盡。

“還能走了不成，繼續找”，蘇雯果斷去客艙，照着那幾個特征留意艙内乘客。

等她掃完一遍後依舊無果時，衛生間出來一位短發女士，眼見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蘇雯這才回去，把剛記下的座位号告訴辛從悅。

“姐，你太神了！”送完面包回來的辛從悅，眼裡閃着感激的淚光。

蘇雯本想借機訓她幾句，想想大家都是從新人過來的，自己不過是比她多飛了幾年，有點經驗而已，于是動了動嘴，什麼也沒說。

剛參加工作時，辛從悅偷偷哭的次數很多，後來臉皮變厚了，心理承受能力變強了，宣洩情緒的方式逐漸克制内斂，也就不愛哭了。可現在明明沒犯錯，也沒有人罵她，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掉下來。

她趕緊借口去清理廁所，一邊擦馬桶蓋，一邊默默流着眼淚。

出來時碰到位男乘客，她擔心被看出面色不佳，笑得有些僵硬，對方當時沒說什麼，下飛機立刻投訴她：“服務态度不佳”，理由是“笑容太難看”。

辛從悅欲哭無淚，委屈的同時，又莫名覺得好笑。晚上落地酒店，同事睡覺了，她在廁所寫投訴經過。

寫着寫着，心生辭職的沖動。

現在父親去世，少了一筆藥費支出，每月轉給趙丹的家用可以少一些，再把出租房退掉，支出又少了一筆，吃穿方面先節省一下，算下來，隻要找個月薪五千的工作，就能維持生活運轉。

抱着這個樸素的想法，她激動得睡不着，當晚就開始刷求職軟件，隻是刷着刷着猛然意識到，現在服務期未滿，提前離職要賠償公司違約金。

父親辦喪事她出了一部分錢，手頭幾乎沒有存款。

再忍忍吧，存夠違約金再離職。或者，公司要是能主動開除她就好了。

隔天和機組人員聚餐，來了長白山當地特色的朝鮮餐廳。上下兩層的農家小院布局，包廂内的裝修别具一格，滿滿的民俗風情。之前看韓劇，辛從悅很饞米腸，這回終于吃上了。

烤肉爐子的熱氣烘得她臉紅撲撲的，乍一看像是有了幾分醉意。

褚遂宇電話打來，她光顧着吃肉聊天，手機放在包裡沒聽見。隔了一會兒，出去上廁所，翻包找紙巾才看到手機上的未接來電。

她回撥了過去：“有事嗎？”

“沒事不能打電話？”褚遂宇在辦公室，颀長的身影倒映在落地窗上，他舉着手機盯着窗外的高樓。

“我剛在吃飯，沒聽到手機響。”

“在哪吃飯？”

“呃”，辛從悅走到院子外，看到閃着燈的招牌：“北朝餐廳”。

“新開的？”憑褚遂宇對益城的有限了解，他并不知道這家餐廳在哪。

辛從悅想了想，還是不賣關子：“我在長白山”。

那頭沉默了半晌，才問：“什麼時候去的？”

“昨天半夜到的”，她隐隐察覺到氣壓在變低，但并沒放在心上。

“回來給我發消息”，褚遂宇冷冷挂掉電話。

回到包廂，辛從悅有些過意不去，鬼使神差的從剛才拍的照片裡挑了兩張給褚遂宇發過去。

他看到消息，沒有回複。

自讨沒趣，辛從悅決定下回再也不發了。

下午和幾個同事包車到北坡景區，遊天池看霧凇。

登上天池的那一刻，陽光灑在雪原上，整個湖面如同一塊巨大的藍色寶石，深邃透亮。

辛從悅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頭腦瞬間清醒過來。連日積郁的心情，似乎被這純淨的天地一點點融化。想起辛明華生前的叮囑：帶着老爸的念想，好好生活。

也許父親并未真正離開，而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于這天地之間，守護着她的每一次旅途。

晚上，辛從悅把拍到的美景連同内心感觸發到朋友圈。

趙丹看到，給她發消息：“怎麼沒有你的照片，發幾張給我”

辛從悅以為她想看，随手發了幾張，趙丹卻說不夠，問有沒有夏天拍的，最好是全身照。指不定她在打什麼主意，辛從悅說什麼也不肯發。

公費旅遊的壞處是，沒法随心所欲的暢玩。第二天她們就飛航班回益城了。臨登機前辛從悅想到褚遂宇說回來告訴他，她猶豫了一陣，還是沒提這事。

晚上九點五十落地益城，下完乘客要清艙，等到機組人員下飛機時已經快11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