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市讀研這幾年，辛從悅一次也沒回過益城。

一是怕趙丹責備，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二是怕觸景傷情，一條街道、一棵樹都能勾起回憶，她不想讓過去的事影響現在的心情。

這天坐了一天高鐵，辛從悅到家時，已是晚上九點。她擡頭望了眼家裡的陽台，亮着燈說明趙丹還沒睡。提起行李箱，一口氣不帶喘地爬上三樓。

“咚咚咚”，連叩了幾下門，握着拳頭的手在發抖。

“誰啊”，趙丹熟悉的嗓門響起，她踢踏着拖鞋走近。

門打開，辛從悅怯怯開口： “媽”。

趙丹愣住，腳下的多筆先沖她叫了兩聲。

“臭丫頭，終于知道回來了”，她嘴裡責備着，人卻轉身去了廚房：“這個點不早不晚的，我剛把剩菜倒掉”。

聽到她洗菜開竈的聲音，辛從悅眼圈一紅，想說自己吃過了，卻覺得喉嚨堵得慌，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放下行李，點了香，在辛明華的遺像前拜了三下，心中滿是愧疚。

家裡維持着老樣子，辛從露和曹承佑複婚後，帶着若則搬出去住了。現在趙丹一個人帶着多比住在這裡。獨居的老年人，生活總是冷清清的。

趙丹把面端上桌，語氣不冷不淡：“吃吧”。

“媽，你身體還好吧？”

趙丹沒回答，心裡壓着怒氣，可看到女兒臉色消瘦、眼神疲憊，她又心軟下來：“死不了”。

辛從悅沒急着坐下，仔細盯着趙丹看，良久才說：“你長白頭發了”。

“還不是被你氣的”，趙丹脫口而出，嗓子有些哽咽，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辛從悅撲哧一聲笑了，眼角卻跟着濕潤起來：“我躲那麼遠，哪能氣到你”。

趙丹紅着眼上前，辛從悅以為要挨打，下意識咬緊牙齒，卻見她隻是捏了捏自己的胳膊，一臉嫌棄道：“瘦成這個鬼樣子，穿的還是舊衣服。你說你在外面折騰什麼？讀書有什麼用，日子越過越緊巴…”

辛從悅坐下吃面，聽她繼續喋喋不休地數落自己，心頭暖暖的。

“我找到工作了，下個月去歐洲”。

“什麼？”

“我被公司派到西班牙工作”，辛從悅又重複了一遍。

趙丹張了張嘴，知道自己攔不住，歎息一聲，問：“那地方安全嗎？”

“發達國家，肯定安全，您放心吧。”

“賺得多嗎？”

“賺人民币，花歐元，您說呢？”

“我不懂，你自己有數就行，别倒貼上班。”

趁着女兒吃面，趙丹回屋拿了張銀行卡，扔到桌上。

“這是什麼？”

“卡裡5萬塊錢，本來是留給你結婚用的，現在我看是指望不上了，你拿去花了吧”，趙丹嫌棄地掃了她一眼，T恤和牛仔褲，帆布鞋。快三十了，還穿得跟高中生一樣，她看不下去：“窮家富路，出門在外，别委屈了自己。”

“您居然有錢給我？”一時間，驚訝多于感動。

辛炜和林卉打算結婚，聽說趙丹在給他們湊婚房的首付款。B市房價高漲，就算是老破小，也得花一筆巨款。她哪來的錢呢，辛從悅納悶。

“我就這麼多了，你别嫌少，也别眼紅你弟弟。我打算把這套房子給賣了，換個小點的，反正你們都走了，就我一個人住，犯不着浪費這麼大地方。三居換一居，多出來的錢，給你弟弟付首付。”

原來是打算賣房，看來這五萬塊錢是拿來安撫她的了。

辛從悅低頭吃面，不吭聲。

趙丹見她悶悶的，試探着問：“你沒意見吧？我想着你遲早要結婚嫁人，以後也不常回來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還不如趁現在益城房價高，抓緊賣出去。”

“您看着辦吧”，辛從悅把面湯喝完，瞥了眼桌上的銀行卡：“這錢您留着養老吧，心意我領了，我有錢”。

研究生期間學校會發生活補助，加上各種獎學金，校外做翻譯兼職。這些年，辛從悅除了交學費，沒有太多支出，手頭反倒攢了些積蓄。

況且，她還有一套法國的别墅，委托給中介公司打理，每年都有一筆不菲的租金入賬。現在手頭的存款，至少能支撐她一年不工作。

“你是嫌少？還是不願意我把房子賣掉？咱家現在就這個條件，好不容易盼到小炜結婚，他們在B市沒房子怎麼能行呢？”

“我确實不希望您賣房子，我結不結婚還是個未知數，你現在就把房子賣了，我都沒家了，以後回益城住哪？還是說你根本不希望我回來。”

趙丹在屋裡抖被子，聽她這麼說，忽然停下來：“你受什麼刺激了，什麼有家沒家的。我巴不得你回來，是你自己非要跑去讀什麼研究生。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當初你那份工作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辭職？”

“我想辭就辭了”，辛從悅想到什麼，又說：“您想說的是，這幾年我沒打生活費對吧，是我疏忽了，明年去銀行取錢，一次性補上。”

“啪—”趙丹沖出來，在辛從悅背上狠狠拍了一掌：“說的什麼屁話，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

她吃痛捂住胳膊，眼神倔強地盯着趙丹：“不是嗎？除了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您替我考慮過嗎？”

趙丹搖頭，繼續回屋整理被套，喃喃自語：“沒良心的，白養你這麼大了，說什麼女兒是貼心小棉襖，我看你是我的死對頭才對。”

生産時的畫面猛然湧現，辛從悅呆呆地站定在客廳，陷入了一陣痛苦的回憶。

以前和趙丹吵架，辛從悅愛往外跑，一是為了表達憤怒，二是逃離家中窒息的環境。

今天，她默默洗了碗，又從行李箱拿出從B市帶來的特産，放進冰箱。雖然沒再和趙丹說一句話，但她也收起了情緒。洗完熱水澡，在從小睡到大的舊房間裡，躺在熟悉衣皂香味的床上，踏踏實實睡了一覺。

次日，辛從悅約了唐霖吃飯。

餐廳在新開業的商場——心悅廣場的五樓，離唐霖公司很近。

辛從悅從一樓坐升降電梯上去，出來時碰上唐霖從旁邊的下行電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