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飛雪漫天。
幽媓一頭跌進了鏡子裡,摔在積滿雪的青石地磚上,卻沒覺得疼,她迷茫地眨眨眼,這才發現自己被青胤護在懷裡。
“你沒事吧?”
她吓了一跳。
青胤皺着眉,顯然也傷得不輕。
但他顧不上這些,而是問:“你方才為什麼不走?”
說這話時,他抿着唇,眼神冷峻。
幽媓一怔。
她明白青胤是問她方才為何出神,又想起鏡子裡看到的荒唐一幕,便有些心虛地問:“你剛才……有沒有從鏡子裡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青胤眉頭皺得更緊:“沒有。”
幽媓松了口氣,那就好。
然而頭頂依然有他灼熱的視線,她心思飛轉,正琢磨着怎麼解釋,卻忽然聽到極輕的一笑。
她擡眸。
他低頭凝望她,銀發、眉毛和眼睫上都沾着雪,眸底笑意卻瑩瑩閃動,如夜空中的繁星。
幽媓看得一怔。
她與他相處,從來都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要麼是前世的仇恨,要麼是互相猜忌,她從未見他對她如此笑過。
“謝謝。”他說。
聲音清冷如玉碎,語氣卻有融融暖意。
謝謝?
謝什麼?
幽媓茫然地眨眼,對他突如其來的溫柔非常意外。難道他覺得自己是故意留下來……保護他?
她輕咳一聲,臉莫名發燙。
“王上,這裡是什麼地方?”
青胤回過神來,環顧四周。
大雪簌簌而下,天地皆寂,他們正在一處地勢開闊的高台之上,身後是雄偉的群殿,身前是座青銅大鼎。
他呼吸一滞。
“這是……軒轅祭壇。”
“軒轅祭壇?”幽媓不認得這個地方。
“對,扶桑王族每年都會在此祭祀,問蔔國運,”青胤似乎很疑惑,“兇獸怎麼會帶我們來這裡?”
話音剛落,天地變色。
青銅鼎裡忽然升起熊熊的七色火焰,火光沖天。
鼎前,一位身着肅穆華服的男子跪伏于地,他旁邊站着身着月白祭服、手捧龜甲的大司命。下方祭司群臣跪倒在地,齊聲頌唱經文。
幽媓被這些陡然出現的人吓了一跳,卻被青胤拉住。
“别怕,是幻影。”
他緊緊抿着唇,眸底有暗潮湧動。
下一刻,華服男子用匕首割破掌心,鮮血低落,順着碎裂的龜甲顯露出預言。
大司命垂着眼睛,歎了口氣。
“王上,請節哀。”
華服男子身子一僵:“大司命此言何意?”
“神谕所示,太子所受乃天罰,恐怕……難及弱冠。”
“什麼?你的意思是……吾兒活不過二十歲?”
“這是天意。”
大司命面露不忍,然而那華服男子卻不肯認命:“來人!傳令下去!孤要修一座更高的祭天台為吾兒祈福!”
“王上!萬萬不可啊!強行扭轉天意會遭受天譴的!就算能救太子,您和王妃也會遭遇非難!”
青胤渾身一顫。
他面色蒼白如紙,全被幽媓看在眼裡。她已經猜到,這個華服男子就是青胤的生身父親,先王相楚。
“王上!請您三思!”
“請王上三思——”
“王上,臣聽聞舊王曾修築冰玉琉璃宮,以冰棺封印天罰之人,王上若真舍不得太子性命,不如效仿舊王,将太子置于冰棺之中,存放于永恒之塔……”
相楚面色一沉:“一派胡言!那與活埋有何區别?”
“王上!難道您要為太子犧牲自己和王妃的性命嗎?”
……
幽媓忽然明白過來。
那座高懸于星空的冰宮,那接天連地的明月,還有将自己封印于冰棺之中的青胤……
他在後悔。
據說扶桑王十歲喪母,十二歲喪父。顯然,這是先王夫婦為他逆天改命後遭受的天譴,他們沒有放棄他,也沒有選擇将他存放在冰棺裡變成一具冰屍,他們給了他自由的生命,和最後一線“重生”的希望……
可青胤卻為此悔恨不已。
在内心深處,他堅信是自己害死了父母,甚至希望自己能永遠被存放于那座冰棺之中。
在扶桑神話裡,人死後,會來到往生海。
那裡時空永滞,有亘古的明月和星辰。
在那裡,人們會見到生前思念之人。
青胤的悔恨和思念讓他産生了執念,他将自己封印在了那座冰宮裡,鎮在冰棺之中,他情願結束自己的生命,隻希望在往生海再見一面自己思念的人。
這就是他的執念。
……
幽媓忽然有些難過。
她從前隻聽過他的傳聞,和那些茶樓裡的人一樣,把這些故事當做茶餘飯後的消遣,偶爾唏噓兩句,而已。
可如今卻不一樣了。
當她站在青胤面前,通過這幻境的間隙窺見他的過往,看到他所真實經曆的一切,她的同情忽然就如春藤抽芽,曾曾盤繞她的心尖。
“你……”
她想說些安慰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