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元天珏正在品嘗銀月釀,見林霜寒進來,笑了笑:“這茶有股甜味,朕不大愛喝。不過想起來你母親,她似乎愛吃甜。倘若她在,也許會喜歡。”
林霜寒一愣。
已經很久沒有人會用這樣閑話家常的語氣在她跟前提起她的家人了。
她道:“母親喜歡更甜的東西,這茶是我的口味。”
“古怪的口味。”元天珏笑道。
随後招了招手,林霜寒乖乖走到她身邊,任由她上下打量。
“你的氣色比之在宮中,好了不少。出來的這段時間,看來過得很高興?”
林霜寒誠實道:“是比在宮中開心許多。”
元天珏一噎,失笑搖頭:“就這麼不待見朕麼?”
林霜寒認真道:“并非不待見姑母,隻是在外面更加自由。”
“嫌蘇子玉管束你?”
林霜寒想了想,點頭:“有一部分他的原因。”
元天珏道:“你不要怪他,他是奉朕的命令行事。而況且,朕瞧着他其實也有真心。”
林霜寒一言不發地聽着。
冷不丁元天珏忽然問道:“你喜歡他麼?”
林霜寒一愕,脫口而出:“不……”
“那為何當日一言不發地接受了朕的賜婚?朕以為你至少對他有好感。”
林霜寒慢吞吞道:“将死之人,不管身後之事。”
元天珏的臉色一下子便垮了下去:“朕最不喜的便是你說這樣的話!商随當年說隻要照顧得當,少說你也還有十數年性壽命,怎麼就是将死之人?”
林霜寒沒有回話。
有時候,并不是有多少壽命就能活多長時間。支撐一個人的,除了身體上的健康,還需一口不滅的心氣。
如今支撐着她的,隻有手刃仇人一件事。
而這并不是個可以鼓勵人長久活下去的好理由。
氣氛沉默。
元天珏又放軟了口氣:“你是不是還在生氣,生氣當年姑母瞞着你廢了你幼時婚約?”
林霜寒沉默半晌,道:“沒有還在生氣。”
元天珏道:“這件事是朕處理不當。不過是那時正在氣頭上,又看你絕口不提舊事,故而擅作主張。朕該問過你的意見再做打算。”
林霜寒道:“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已經不在乎了。”
元天珏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她實在是讨厭林霜寒說出這種話,露出這種表情。
她什麼也不在乎。
唯一在乎的是找到殺她滿門的兇手,那找到之後呢?報仇之後呢?
這世間還有她留戀的東西麼?
商雲那小子年輕,還不知道她心中長遠的憂慮。
将林霜寒關在宮裡,不僅是為了她現在的身體着想,更是為了她未來的性命着想。
不過她也不能完全不顧林霜寒的心情。
這十年在宮中,的确也等得太久了。
元天珏微微歎了口氣:“朕知道你這也不在乎,那也不在乎,不過朕如今決定凡事還是要先問過你的意見。朕當年給你與蘇子玉賜婚,是希望當朕不在的時候,蘇子玉可以替朕照顧你。但現在你身體内同妄蠱一事已經得到妥善解決,就不需要将你二人強行綁定在一處。”
林霜寒眨了眨眼,便聽元天珏問道:“故而朕來問問你的想法,你是希望繼續保持與蘇子玉的婚約,還是不保持呢?”
林霜寒沒有猶豫,立即道:“我不要這個婚約。”
這答案在元天珏的意料之中。
但林霜寒回答得過于果斷,她忍不住又想多說兩句:“朕倒覺得輝之人品不錯,家世也好……”
話還沒說完,擡眼便見得林霜寒一臉懵懵懂懂的表情,她頓時有種雞同鴨講的無奈感。
自己截住了話頭,問道:“阿落你可是有旁的中意之人,故而瞧不上輝之?”
被元天珏這樣一問,林霜寒顯然是一愣。
她下意識想要回答:“沒有。”
可這樣的回複有歧義。
是沒有旁的中意之人?還是沒有看不上蘇子玉?
後者的答案不言自明。
她一直把蘇子玉當朋友,自然不會是看不上他。
那前者的答案呢?
也能用“沒有”二字回答麼?
刹那間,林霜寒的腦海中浮現一個少年。
少年着月白色錦衫,正閑适地靠在椅子裡讀醫書,
風很輕很軟,帶着春天特有的甜絲絲的清香,将桃花瓣吹去少年窗前。
林霜寒在練劍的間隙擡頭望。
見桃花紛落如雨,伏在窗前的少年發絲輕揚,微仰頭,輕輕吹去飄零而來的花瓣。
明亮的春色之中,少年仰頭的姿勢是一道漂亮的弧線,宛如白鶴。
細碎的陽光從遮陽的簾子間漏入,在少年側臉投下斑駁光影,她的目光不自禁落于他滑動的喉結。
忽而少年似乎若有所覺,倏然轉過眸子,正與她對視。
陽光将他琥珀色的眸子映得透亮,他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壞主意,嘴角微勾,朝她露出一個有些興奮的狡黠的笑。
像隻狐狸。
林霜寒那時腦海中不由自主冒出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