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風和,半卷簾幕,把一窗日色撥弄得虛幻。
幾處光影離合惝恍,幾處香霧輕薄迷人眼。
黎慕白盯着地上亮可鑒人的青石地磚,微微一怔。
“哦!她的臉是我給塗黑的!”趙曦澄聲音狀似散漫。
“四哥,你——”
片刻的沉默後,趙暄潔與趙明淳同時大笑起來。
“出去弄幹淨!”趙曦澄蹙眉低喝。
黎慕白依言退下。
出了雅閣後,她伸手稍稍一抹臉,便見手指手掌皆黢黑無比。
她一陣氣結,到更衣處洗了好幾把,雙頰都被搓疼搓紅了,方将面上的石黛粉末清洗幹淨。
屋外碧天澄澄,輕雲點點,太陽杲杲,甚是暖乎。
她一面走,一面思忖着雙钗案。
倘若兇手今晚作案,必定是寶積坊那處嗎?
兇手究竟使用了何種作案手法,方使得死者身上無傷口亦無中毒迹象?
兇手又為何專挑快臨盆的孕婦下手?那張符紙的特殊之處蘊含了何種意義······
突地,她一個趔趄,人往前傾去。
袖兜裡的荷香糕趁勢甩了出來,散落在地。
她忙撐住身子,站穩,四下裡一瞧。
原來,适才她走路時沒留神腳下,差點被一粒石子絆倒。
她拾起荷香糕。糕上粘了不少雜物。
糟了,何大娘的小女兒即将分娩。兇手若是要在今晚行兇······
今晨,她尚未來得及問何大娘小女兒家在何處,進城的人群就沖散了她與何大娘夫婦。
她來不及清理糕上雜物,匆匆用油紙一包。
二樓雅閣,趙曦澄兄弟三人正談笑風生。
她止住推門的手。
如今,她隻是趙曦澄身邊的一個小厮,要讓趙曦澄不着痕迹地離席,需得費上一番心思。
收回手時,她無意間觸碰到袖兜裡的荷香糕,心裡一動,重又推門而入。
趙明淳瞥見她進來,眼神一頓,笑道:“四哥,你這個小厮臉不黑了,倒有些像個清隽的小娘子!”
“是嗎?我瞧瞧!”趙暄潔亦打量起黎慕白來,“嗯!越看越像!四哥,你真沒弄錯人罷?我今天恍惚聽人說,說什麼嚴捕頭在寶積坊把你的小厮誤當成雙钗案兇手給抓了。”
他擰着眉,看向趙曦澄:“四哥,他會不會就是假扮你小厮的兇手?我常聽那些話本子裡講,兇手是最擅僞裝的······”
“六哥,你話本子看太多了!”趙明淳取笑道。
趙曦澄轉眸,看她一眼。
許是因長久趕路之故,她身姿尤為纖細,頭微微垂着,一對明眸藏在濃長鴉睫下,剛盥洗過的雙頰極是瑩潤清透,又噙了點淡紅,如同屏風上春景圖裡一支乍然綻放的桃,芳華初露。
趙曦澄起身,徑直走到她身側,擡手,一把扯掉了她發髻上的簪子。
霎時,一頭如緞青絲流水般傾瀉開來。
烏發粉肌,黛眉檀唇,雖着尋常短褐衣衫,卻有一種别樣的剔透之美。
黎慕白愕然,微揚頭,隻見一絲晴光落在趙曦澄幽如深湖的眸底,又極快地一閃而過。
“呀!還真是個小娘子!”趙暄潔甩開扇子一搖。
趙明淳附和打趣幾句。
“她是我府裡的一個女官,為方便,平日裡都是着男裝的。”趙曦澄坐回椅内,“你們的眼睛真毒辣!”
“要怪,隻怪你這小女官生得俊!京中美人我也見過不少,四哥 ,你府裡的這個小女官,絕對算得上是個美人!”趙暄潔用扇子敲了敲桌,“異日,我也可以來一段獨一無二的說書了!”
“你少來消遣我!”趙曦澄笑罵道,對黎慕白低喝:“出去整理下自己!”
“殿下,奴婢——”黎慕白記挂着何大娘的小女兒,暗暗焦急。
趙曦澄一副不耐煩模樣,蹙眉斥責:“笨手笨腳的,回府後領闆子!”
“我說四哥,你當真一點都不知憐香惜玉!”趙暄潔扇子一揚,“你動不動就是闆子,看把人家吓得可憐見的!”
說着轉首溫言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黎慕白屈身行禮,低聲回道:“回兖王殿下,奴婢叫白黎。”
白黎,是她進京路上所用之名。
“白黎姑娘,你先去把頭發挽好。”趙暄潔道。
“是!奴婢謝過殿下!”黎慕白走到屏風後,把頭發束緊。
“白黎姑娘,你适才想說什麼?”趙暄潔問轉出屏風的她。
“奴——奴婢前些日子看了一本舊書。”她眼角餘光恰好掃到桌上的兩盤糕點,“書上提起一種叫碧玉簪花纏枝櫻桃甘露酥香糕的食物,是我們殿下從未嘗過的。因此,這些天奴婢一直在琢磨做法,剛剛出去盥洗時,突然想了出來——”
“碧玉簪花——櫻桃——”趙暄潔眉毛一揚,粲然一笑,如一枝恣意綻放的早櫻,“什麼樣食物竟有如此長的名字?我也算是嘗遍京中美食,你說的這個卻是我聞所未聞!”
“六哥,我也未曾聽過這等美食!”趙明淳笑道,“我知道四哥的嘴刁得很,真要做出來了,我不可不嘗!”
“七弟說得對!四哥,六弟也要非嘗不可!屆時我還要讓我府裡的廚子去讨教讨教!”趙暄潔笑道。
“行!”趙曦澄淡聲應道,看向黎慕白,“你果真想出做法了?”
“回殿下,奴婢委實想出來了!”黎慕白屈身回道。
“好!回府!”
趙曦澄起身離席,趙暄潔與趙明淳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