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門首,趙暄潔反複念叨着那個長長的糕名,黎慕白伺候趙曦澄上了馬車。
馬車行駛得十分平穩,日影在簾子上勻速變幻。
黎慕白見趙曦澄并未提起那個糕點,主動請罪:“殿下,對不起!那個碧玉簪花糕純屬子虛烏有,是我胡謅的!”
“錯了,是碧玉簪花纏枝櫻桃甘露酥香糕!這個我确實未嘗過,回府後你就去做!”
“啊?那個——我信口一言而已!”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黎慕白一時語塞,片晌後怯怯回道:“殿下,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那就女子一言,驷馬難追!”
黎慕白雙眸蓦地一瞪,見他眼底滿是不容分說,無奈颔首:“好罷,我做!”
她萎靡地低着頭,憶起自己曾唯一做過的一次吃食來,那是她此生裡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
盡管如此,父親與母親卻道是他們吃過的最為好吃的一次。
那是他們生前最末吃下的食物。
一刹,她的心如被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世事太易變遷,前塵已飄作浮雲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
跋涉雲間的光,被秋香色的簾子釀成一截荒煙,砸在她眼内,埋痛填悲。
趙曦澄扣了扣眉心,語氣不由放緩:“何事令你如此急切?”
黎慕白陷在沉痛裡,随口答道:“無事。”
“無事?”趙曦澄注視着她,“你謅了一個如此奇怪名字的糕點,不就是想讓我提早離席?還是你認為我的傷撐不住,從而壞了你的計劃?”
黎慕白回轉過神,這才發現他蒼白的面容頗為憔悴,立時想起他肩上的傷,以及那包紮傷口的布條,頓有些不自在起來。
她偏開臉,聲如蚊呐:“殿下,我是憂心您的傷!”
趙曦澄眸光隐隐一曳,俄頃冷冷哼笑一聲問道:“你是不是憂心兇手要在今晚行兇?”
案子猛地被提起,她穩了穩心神,擡首定定看着趙曦澄:“是!我想要盡快破案!”
“緣由?”
“為殿下分憂。”她停一停,繼續道,“殿下如今是大理寺卿,我既然已經答應助殿下,理當如此。”
他一臉的未置可否。
她斟酌片晌,把何大娘小女兒即将分娩之事如實相告。
日影罩着她的側臉,溫柔地起伏。
趙曦澄從她面上移開視線,沉吟一會,問道:“你打算如何着手?”
“我想先看看案卷。”
“不必了,你想要知道什麼,現在可以問我。”
“殿下,您先前說案卷不是沒有調出來嗎?”見他瞪來,她忙問道,“五個死者生前,是不是隻生下女兒?”
“是!”趙曦澄搭在膝蓋上的手略略一動。
“五個死者生前,在花燈節那天可否去過同一處地方?”
“小觀寺。”
“小觀寺······花燈節······女兒·····”她反複念着,欲掏出石黛,又忙止住。
“小觀寺如今還可以偷蓮花燈嗎?”她問。
趙曦澄聞言,望向她,點點頭。
“小觀寺偷蓮花燈的規矩是否有過變動?”她又問。
“并無。”
她垂着下颌思忖,比及擡首時,眸裡流眄出一抹毫無遲疑的華彩。
“兇手的作案動機我差不多知曉了,隻是作案手法尚未參透。”
一片日色随風蕩進簾内,熨帖在她眉宇,明亮奪目。
趙曦澄目光閃了閃,陡地劇烈咳嗽起來。
“殿下,您的傷——”她忙丢開案子,發現他似乎冷得厲害,立即移過炭火,伸手欲去探他額角。
趙曦澄撥開她的手,道:“不礙事!你去吩咐下,轉道去小觀寺。”
她看到他臉白得有些異常,咬一咬牙道:“不,先回府!”
她語氣甚是堅定。趙曦澄愣了一愣,道:“行!回府前去甜安巷一趟,你在那裡随便買些酥餅糕點等吃食,盡量包嚴實點!”
黎慕白不明所以,見他并不打算多說,便依言去門首,告知小厮駕車去甜安巷。
未幾,車停。
她幾步跨下車。
街兩旁是一溜兒賣各色糕餅糖水的店鋪,人馬絡繹,熱鬧非凡。
她就近撿了一家鋪子,速速各挑幾樣吃食,又找店家多要了幾張油紙包好,然後疾步折回車上。
趙曦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油紙包。
簾子裡透着光,纏枝花紋絞做一團,從她身後撲來,仿佛攜了一陌難以厘清的喧嚷塵凡。
她的影落在他近在咫尺之處。
一霎,這市井的聒噪像是倒映在了他心田上,孤寂不複存在。
他睇住她,緩緩問道:“即日起,你便是我涼王府的司膳女官,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