皦日當空高懸,碧天伸延至無窮處,把微雲襯得愈發渺渺。
黎慕白打馬車上下來後,便見一帶紅牆碧瓦間,重檐翹角嵯峨欲飛,青竹綠樹若隐若現。
朱漆大門上,一方鬥大的匾額,“涼王府”三個泥金大字熠熠流光。
未承想,兜兜轉轉,她仍舊踏進了這座府邸。
以一個司膳的女官。
命運之手,時而翻雲,時而覆雨,把世間之事攪得無常,光陰卻從不回頭。
她唯有朝前走。
剛随趙曦澄繞過粉油大影壁,一個穿織錦長褙子的微胖中年男子,已領着幾個小厮迎上來,向趙曦澄恭敬行禮。
她捧着一大堆的油紙包,近侍在趙曦澄身後。
趙曦澄讓他們散了。
黎慕白又随趙曦澄穿過垂花門,順着抄手遊廊朝裡頭行去。
沿途,但見雕甍繡檻,金粉畫棟,一派富貴風流;廊外則泉石疊嶂,蒼木扶疏,奇花鬥妍,異草争香,看不盡的如畫風光。
不少下人往來其間。然而,他們除了該有的禮數外,言語極少。見到新來的她,面上亦無一絲波動。
諾大的宅第,甚是安靜,偶然的鳥啼熱鬧得空曠無着落。
黎慕白有些納悶。
趙曦澄直接把她帶到了自己起居的院落——不梨居。
門首一株大梨樹下,一年輕内侍見趙曦澄來了,立即跑來行禮。
趙曦澄略點下颌,命黎慕白跟自己進去。
進院子後,兩人緣曲折遊廊繼續走。
一院花木停僮綻葩,唯幾株梨尚未吐翠,虬枝凜冽,毋庸贅述的寂寞與蕭疏。
趙曦澄進屋子後,便歪到了榻上。
黎慕白看他面色霜白,欲上前詢問。
他示意她擺飯。
她忙把買來的吃食一一擱于食案上。
是櫻桃煎、螺滴酥、廣寒糕、酸棗餅、乳糖團子、金銀炙焦牡丹花餅等,樣樣甜香撲鼻。
趙曦澄丢給她一根銀針,命她細細驗一驗。
待她驗過後,趙曦澄就近拈起一隻團子,嘗了嘗。
黎慕白已是滿腹狐疑,此時更是雙目豁然大瞪,耳畔回響着他先前說的那句——“一向不吃重樣的東西,包括茶酒”。
她不相信這些東西他沒有吃過!
趙曦澄各嘗一些後,命她把餘下的吃了。
黎慕白早已饑腸辘辘,見那包酸棗餅未動,便拿來吃着。
趙曦澄卻令她把案上所有吃食皆吃完。
她頓後悔自己為何要買這般多。
比及食案上再無一絲食物殘渣,趙曦澄命她去門首待着,并喚那個年輕内侍進來。
她在門首候了一盞茶左右的功夫,那内侍就從不梨居内出來了。
“白姑娘,我叫錦允。殿下說了你今日做的碧玉簪花纏枝櫻桃甘露酥香糕尚可。”他眉眼彎彎笑着,“請白姑娘先随我去見一見童總管,然後我帶你去偏廳稍作歇息。”
黎慕白忙緻謝。
錦允邊引着她,邊向她介紹了一下王府的大緻情形。
王府總管童遷,便是她最先見到的穿織錦長褙子的微胖中年男子,圓臉大眼,遠觀可親,近看卻是嚴肅至極。
錦允領她見過後,又把她領到偏廳,随即自己忙去了。
黎慕白吃着茶,隻見廳堂布局清雅,桌椅潔淨無塵。近窗的填漆方桌上,一隻定窯白瓷高頸瓶裡插着幾枝早開的梅,紅紅的花很是寫意,皴染出一把子雅緻的春意。
大半日後,錦允來了,道帶她去居住之所。
黎慕白忙謝過,又随他來到一處院落。
院落正門上方的匾額,書着“檸月軒”幾個娉婷大字。
錦允領她進去。
院内種着各色花木,并巧妙地嵌了亭台假山。
“以後,姑娘就住這處。”錦允在正屋門首停下,對她道。
她瞧着那屋宇甚為寬敞清幽,忙推辭:“這不妥罷?”
“這院落向來就空着,又挨着殿下的不梨居。白姑娘住這裡,極是方便殿下随時用膳。”錦允笑道,“何況我們府裡都是男子,白姑娘住這處,也方便起居。”
她抓住字眼問道:“殿下是随時用膳嗎?”
“白姑娘初來乍到,或許還不太清楚我們殿下的用膳習性。”錦允皺着臉,“殿下他有時一日會用膳多次,有時幾日不用膳的。最多的時候一天用膳十次,最少是十天用一次膳。”
“那殿下最近一次用膳是在何時?”她按下滿腹疑惑,問道。
“已是八天前了。”錦允歎道,“所以,童總管和我都快愁死了。”
轉而,他朝黎慕白一笑:“幸虧今天姑娘帶來的糕點,是我們殿下從未嘗過的。以後,有殿下指定你司膳,我們也可以松一口氣了!”
黎慕白尴尬地淡笑。
“屋子裡都打點好了。白姑娘往後若有什麼事,盡可找我。”
黎慕白忙又道謝,錦允離去。
屋内,衣裳、熱水、盆、帕等,一應俱全。
她盥洗一番,見準備的衣衫皆為男裝,遂依舊把頭發绾于頭頂,用一根簪子定住。
收拾完畢,錦允跑來傳話,讓她去不梨居。
不梨居内,趙曦澄已換了一襲月白長袍。
書案上鋪了一卷紙。
他命她過來,指着紙上一行字迹道:“花燈節那天,小觀寺被偷走的蓮燈,其中五盞是雙钗案死者偷的。”
紙上,詳細記錄着雙钗案所查到的全部線索。
她邊看邊颔首:“與我所推測的倒也一緻。”
“民間一貫有花燈節偷蓮燈求子的習俗,其中小觀寺的偷蓮燈規矩最為嚴格,據說也是最為靈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