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天暑月,太陽打雲翳裡勉強描出個糊糊的輪廓,像墜了滿腹的心事,一場暴雨欲下不下的。
她揩揩眼角,擡首眺了一會子灰壓壓的蒼穹,便朝有哭聲的地方走去。
“阿姐為什麼會有兩個娘,而我卻沒有?這不公平,哇——”阿煗一屁股坐在地上,繼續号啕大哭。
“大小姐,請你快來勸勸罷!”跟着阿煗的仆婦見她過來了,忙賠着笑臉,“這孩子,也就隻有大小姐您能勸上一兩句的。”
适才,她去向父親請示。因為芩家來信了,說一家人甚是想念她,尤是她的姑母,每天都要念叨她上百遍,隻盼她能去小住一段日子。
父親皺着眉,囑咐她去了之後要仔細侍奉長輩、謹言慎行之類的老話,便不耐煩地揮手讓她退下。
忽然,阿煗的哭聲隐隐綽綽傳來。父親叫住她,好生申饬一通,緣由便是她連幼弟都照料不好。
“不公平!不公平······”阿煗躺在地上撒潑打滾,通身汗涔涔的,新換的綢緞錦衣亦變得皺巴巴髒兮兮。若是給母親瞧見,少不得又排喧她。
她心頭湧上一陣厭煩,不得不将人抱進屋子,放到椅子上坐好,強笑道:“阿煗,你有阿姐保護你,可阿姐卻沒有阿姐保護,阿姐也覺得不公平!”
一旁的仆婦将絞好的巾帕捧上,笑道:“哎喲喲,奴婢都要被這‘阿姐’繞暈了!”
阿煗止住哭泣,昂首道:“那是因為你聽不懂我阿姐的話!”又繃緊小臉對她道,“阿姐,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跟你争這個了!”
她苦笑着接過巾帕給阿煗擦臉,似是自我寬慰地咕哝:“所以,上天就讓阿姐多一個娘啰!”
阿煗扭股兒糖似的纏住她,求道:“阿姐,這次你不要在芩家住那麼久,好不好?或是你帶我一同去姑母那裡,好不好?我太想和阿姐在一起······”
她一壁清理着他衣上的灰塵碎屑,随口應道:“阿姐去看望姑母,很快便回來。阿煗還太小,經不住舟車勞頓,等你長大些了,阿姐必行帶你去——”
“阿姐,你的眼睛為什麼紅紅的,是不是哭過?”阿煗從椅子上滑下,朝那仆婦頤指氣使,“你去問問是誰欺負了我阿姐!”
她又是感動又是無奈,忙給仆婦使眼色。仆婦會意,笑着假裝應下退出屋子。
“阿姐,你别哭!”阿煗牽袖給她拭淚,“上天還讓阿姐有一個阿弟,阿弟也可以保護阿姐的!”
她怔了怔,笑道:“阿煗,剛才有一隻蚊蟲飛來,阿姐被迷了眼,就多揉了兩把。”說着便抄起一柄團扇來,“瞧你又滿頭的汗。”
扇面上有一隻鳥,是她忙裡偷空親自繡的,呈展翅飛離花枝狀。随着扇子的搖擺,那鳥兒恍然真個飛起來似的。
她歎了口氣,柔聲安慰阿煗:“阿姐去了姑母家,一定會盡快回來的,還給阿煗帶許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好不好?”
“好好好!”阿煗興奮得直拍手,“阿姐真好!”
倏地,一個霹靂炸下,轟然巨響,驚得阿煗連連後退。隻見他兩隻小小的手,死死捂住了胸口,目中迸出兩行血淚。
“阿姐,阿煗的心好痛,真的好痛,好痛啊······”
她驚恐萬狀,要去掣住阿煗,雙足卻被釘死了,怎麼使勁也拔不動,隻得眼睜睜看着阿煗癱倒在地。血從阿煗的指間噴出,那般猩紅,如同地獄裡開出的曼珠沙華,侵占着她的整個世界······
疾風驟起,一條雪亮的日色打簾子一角殺進車廂,恍如一道閃電劈了她一下。刹那間,她聽到蟬吼得撕心裂肺,遂用手将耳朵緊緊堵上,凄厲一喚:“阿煗!”
黎慕白聞言愣了愣,趕忙應道:“覃姐姐,阿暖在此!”
許莞猛地一個瑟縮,擡眼望向黎慕白,眼底透着難以置信,腮頰更是毫無一絲血色的灰白。
黎慕白心裡發急,又疊聲喚道:“覃姐姐!覃姐姐!”
許佩娘摟住許莞,哀哀哭求道:“莞兒!你怎麼了?你告訴娘,跟娘說說,娘來想辦法,好不好?莞兒······”
許莞渾身篩糠似的,黎慕白隻好把詢問玉蓮在哪裡的事暫時壓下。左右王赟亦知,他在衙署裡自會使人暗中尋覓。
比及馬車抵至驿館,許莞依舊精神恍惚。
趙曦澄得知,便讓許莞與許佩娘暫時同住一間房,并命杜軒到黎慕白所住院子值守。
于是,黎慕白與許配娘一路左右架着許莞的胳膊。
許莞甫一踏進屋子,就像是恢複了氣力,掙脫掉她二人的攙扶,腳步踉跄地奔向案邊。
案上擱着塊蓮子糕,許莞把視線直直落在其上。
許佩娘跟過去,急急勸道:“莞兒,這蓮子糕放了好些天了,都變味了。我們先用一些飯食,待會兒娘去給你做新的蓮子糕,可好?”
黎慕白亦忙過去,道:“覃姐姐,你想吃什麼,阿暖現在去給你拿。”說話之間便要端走案上的碟子。
許莞卻搶先出手,将碟子裡的糕顫顫巍巍撈起。
蓮子糕的表皮凹凸不平,被斜來的零落日色照得陰晴分明,像個歡悲合離的夢。
在如此炎熱的午後,她捧着蓮子糕,分明感到有清寒的氣息襲來,門外卻是一蓬一蓬的各色野花,這片連着那片,熱熱鬧鬧朝田原盡頭蔓延,引得那幾株苦楝樹都歪了脖子去瞧。
“阿簪,你嘗嘗今次的蓮子糕,我換了家鋪子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