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時刻,太陽火辣辣炙烤,屋子裡悶得像個蒸籠。
杜軒送來兩大桶的冰,黎慕白請他放置好後,見許佩娘仍在勸許莞放下那塊蓮子糕,遂打算去拿些新鮮的飯食過來。
不意,許莞猛地把手中的蓮子糕捏得四分五裂,旋即就朝後直挺挺栽去。
黎慕白趕忙飛奔過去,一把扶住了許莞。
許佩娘吓得面如土色,與黎慕白一道将許莞移至榻上躺好。
黎慕白查看了下許莞的情形,便讓許佩娘守着,又讓杜軒在門首看着,自己去了趙曦澄所居的院子。
驿館有王赟留下的親随,趙曦澄命他們中的一人即刻去延請大夫。
驿丞得知,自告奮勇陪同着趕往醫館。
一通忙碌,黎慕白連額發都汗濕了。趙曦澄看她臉色憔悴,便擡手将她按在椅内坐下,道:“那處既然有杜軒留意,你先歇上一歇。”
杜轶見狀,忙進來擺飯。
趙曦澄拿來一瓶金瘡藥擱在她跟前,道:“現下天氣炎熱,你先把掌心的傷上好藥。”
黎慕白聞言,攤開兩隻手一看,才知掌心被自己掐得青青紫紫一片,心口登時像有塊巨石壓來,險些喘不過氣。
趙曦澄默默瞅了她一眼,正待要給她搽藥,她已揭開了瓶蓋。
比及掌心的傷上完藥,杜轶恰好擺完飯食。
趙曦澄将一柄銀匙塞到她手裡,又給她舀了一碗芥菜肉糜稀飯,半是命令道:“鐵打的人也得吃飯!”
午後蟬聲聒起,隔着窗子催人。滿案皆是清淡開胃易克化的菜式,色香俱全,誘人沉淪。
黎慕白握着銀匙,鼻子微酸,念及那封退婚書,禁不住擡眸問道:“殿下——”
“食不語!”趙曦澄給她搛了一箸瓜齑,眼并不看她,“諸事飯畢再議!”
他說得鄭重,好像吃飯成了一宗頂天大的事。黎慕白咽下未盡之言,但見他袖擺上纏着幾縷光,曈曈如水底月色,仿佛輕輕一碰便會碎掉。
而案面上亦橫着竹簾滗下的光,明亮奪目,一線又一線,在各色肴馔之間連綿起伏,勾勒出誤打誤撞的昏倦與恬适。
“是!”她抄起銀匙,将稀飯一勺接一勺往嘴裡送,再大口大口吞下。
趙曦澄隻得時不時瞥她幾眼,在她連吃兩碗後,便命杜轶進來撤下飯食。
杜轶拾掇完就退出了屋子,少焉又捧上一張方劑,禀道是大夫給許莞診斷後開的,許莞則依舊昏睡着。
趙曦澄閱畢,見黎慕白業已漱完口踅回,便把方劑遞去,又吩咐杜轶去命王赟的親随按方抓藥即可。
黎慕白看了看,知俱是些安神的藥,心下稍定,又思至那玉蓮尚有一顆不知在何處,忙道:“殿下,我要親自去問問大夫。”
趙曦澄沉吟一會,知她心系那顆下落不明的玉蓮,亦知那玉蓮事關重大,且對她極是要緊,遂颔首道:“你先去看看許莞的病情如何,若王赟那邊無進展,許莞又一直昏睡不醒,屆時,我們再去西洲衙署走一趟。”
言罷,他徑直将她送至院門處。
風裹挾熱浪,絞碎蟬鳴,不斷撩亂他的衣袂。門外,太陽隐在合歡花後,一地濃蔭,數點斷紅,有種不合時宜的踽踽涼涼。
另一廂的廊檐下,許佩娘正拉着大夫問長問短,杜軒同王赟的親随在一旁站着,見黎慕白來了,忙引見。
大夫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将病狀細細告知。
黎慕白忖度着,顧忌對此人并非知根知底,便隻問病者何時能清醒。
大夫道病者雖現下無大礙,但心神極度不安,該醒轉時自會醒轉。若強行喚醒病者,許會導緻病者醒後神志混亂。
許佩娘一急,又攔着大夫請他想想法子,被黎慕白勸進了屋子。王赟的親随便将大夫引出院子,随後拿着方劑抓藥煎藥去了。
屋子裡已涼爽不少,許莞躺在榻上,額角冒着汗。她雙目緊閉,眉頭緊蹙,委實睡得不安穩。
許佩娘絞了一條巾帕,邊給許莞拭汗,邊不住地飲泣。
黎慕白恐許配娘傷心過度,瞥見食案上的飯菜根本未動,于是把人拉至食案畔,勸慰道:“往後,莞兒便要全權依賴大娘照料了。無論何如,大娘都得吃點東西才是。”
許佩娘搽着眼角,點點頭道:“姑娘說的是,謝謝姑娘!姑娘為了莞兒的事,忙前忙後的,可曾吃了?”
“大娘放心,我适才吃過了。大娘就安心吃飯,我去照看莞兒姑娘。”
說着,她拿走許佩娘手中的巾帕,清洗擰幹,再至榻邊給許莞擦拭面上的汗水。
許莞眉頭略有舒展,黎慕白亦略略安心,暗暗祈望她能盡快醒轉,不虞忽聞呓語。
黎慕白湊近細細一聽,隐約辨出許莞在反複念叨“阿嘉”二字。
許佩娘很快用完了膳,又把碗碟規整好,過來後亦聽到了許莞的呓語,猶豫再三,終是問道:“先前我聽姑娘喚莞兒為‘覃姐姐’,請問姑娘可知莞兒念叨的這個‘阿嘉’,會是哪位?”
黎慕白一下怔忡,不知該如何向許佩娘解釋。
按理,許莞應待在承煙寺才是。自許莞現身後,她一直在思忖許莞為何會突然闖進公堂,以及許莞為何會突然瘋了般地刺向陸梓原。
除非,許莞得知陸梓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若是如此,許莞拿着那支銀钗刺向陸梓原時,是否認出了陸梓原便是那個贈她銀钗、發誓會陪她一輩子的阿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