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正是黎慕白最為揪心之處。
許莞依舊在夢呓,眉頭再度緊蹙,且雙手在空中胡亂揮動。許佩娘忙捉住許莞的腕子,輕言細語地安慰。
黎慕白看着被夢魇住的許莞,又看看滿臉焦急之色的許佩娘,隻覺心亂如麻,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但見幾上的大青瓷盆堆着壘壘的冰,風打半開的窗子襲進,卷得屋子裡的清涼與炎熱拉鋸交戰,塵煙四起,困愁埋恨。
許佩娘安撫好許莞,轉頭瞧見黎慕白一副左右為難的神情,不由顫聲問道:“姑娘,是不是那個叫‘阿嘉’的人——狠狠傷害過莞兒,以緻莞兒連睡夢裡都不得安生?”
黎慕白回過神,意欲搖頭否決,又打住了。
盡管許佩娘是無心一問,但一語中的。
黎慕白斟酌再三,隐去她與趙曦澄遇襲之事,隻稱自己在買蓮子糕時,機緣巧合結識了許莞。至于許莞在夢裡呼喚的“阿嘉”,她則含糊着避過不談。
“大娘,彼時許莞姑娘自稱為覃簪,因此我并不知曉她便是大娘要尋的人。”
“芩簪?”許佩娘滾下兩行熱淚,憐愛地理了理許莞蓬亂的鬓發,“這孩子,怎會知曉此名的?”
黎慕白忙問道:“難不成當年大娘那名丢失的嬰孩,就叫芩簪?”
許配娘凝視許莞半晌,方說道:“當年,我剛剛有孕時,曾夢到一支極其精美的金鳳簪,後果真産下一女,便立即給她取了個乳名叫阿簪。不承想落後發生嬰孩被偷一事,莞兒又随我兄長一家生活,便再也無人提及‘阿簪’一名了······”
許佩娘輕輕摩挲着許莞的面龐,泣不成聲。
黎慕白亦心酸不已。
追溯覃簪在黃家村的諸般言談舉止,黎慕白幾乎可以肯定,許莞打芩家返回許家的途中,定是遭遇了巨大的坎坷,導緻許莞記憶混亂或缺失,誤以為自己姓覃。
“覃”與“芩”,念起來是同一個音。
隻不過,許莞為何會與陸梓原結為夫婦?并到了黃家村隐居?
如今陸梓原自盡,這個中緣由,唯有許莞最為清楚。
但,這也是許莞最不願憶起之事罷?
黎慕白忍着心痛,恐許佩娘過于悲痛,不得不強顔道:“來日方長,大娘多多保重自己。”
“謝謝姑娘的開解。”許佩娘給許莞拭了拭汗,歎道,“其實那次,是我執意要莞兒來我家小住的。”
“這是為何?”黎慕白問道。
許佩娘看着許莞,幽幽歎了口氣,絮絮說道:
“莞兒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兄長,打算将莞兒送給京中的一高官為妾。我嫂嫂别無他法,無奈之下委婉地讓人傳話給我。我得知,自是極力不贊成的,以對莞兒思念成疾為由,寫信給我兄長,希望莞兒能來我家小住。”
“我兄長知我對莞兒一向甚是疼愛,約摸是念着我與莞兒往後難再相見,便命家仆護送莞兒前往我家。”
“莞兒抵達後,我本想将莞兒的親事盡快定下,給我兄長來個先斬後奏。到那個時候,木已成舟,我兄長也不得不作罷。莞兒卻恐我與兄長翻臉,且我夫家又不過是商賈門戶。因而,莞兒拒絕了我的提議。”
“先前為了讓莞兒安心,我們兩家都沒有提過那嬰孩丢失的事。”
“那一次,我把莞兒的身世說與她聽了。我告訴她,要麼她不嫁人,我養她一輩子。比及我老了,就留一大筆錢财給她傍身,讓她跟着我大兒過日子。因為莞兒,她也極可能是芩家的女兒。”
“否則,若是讓莞兒嫁到那種不相熟的、以及母家無法庇護的地方去,她以後的日子該如何過啊?”
言畢,許佩娘禁不住掩面啜泣。
黎慕白勸解一翻,明白許佩娘的憂心何在,問道:“莞兒姑娘的離魂症,是打小就有的嗎?可曾延醫調理?”
許佩娘頓了一頓,搖首道:
“莞兒幼年時還好端端的,是某一年我打發人接她來我家小住。一次我起夜時,看到廊下有人影閃過,心下甚是疑怪,忙出去一瞧,居然是莞兒穿着寝衣在前面走。”
“那時莞兒即将及笄,我生恐這大半夜的,她撇開了服侍的人要去私會。”
“我不便驚動别人,獨自悄悄地追上去,要她去就寝。可她根本聽不到我的話看不到我的人似的,自顧自一個勁地朝前走。”
“那一霎,簡直把我唬個魂飛魄散。”
“我趕緊跟上,随她來到園子裡。她駐足在一叢茉莉花前,又俯身掐花,還一面輕哼着歌。及至掐了滿滿一大把,她方抱着花踅回屋子,笑着将花扡插在瓶,修剪完又滿意地賞玩,才掀被躺下,合眼睡了。”
“我不敢離開,守着她直至天明。”
“她醒來後,我尋了個由頭把屋子裡服侍的人一一打發走,問她夜裡穿着寝衣到園子裡掐花是怎麼事。”
“她卻信誓旦旦稱昨夜早早就睡了,哪裡會跑去掐花。我看她不似說謊,便指着瓶子裡的茉莉花,将事情經過細細說了一遍。”
“莞兒素來信賴我,聽聞後又驚又怕。我再三思慮,決定對外稱莞兒病了。晚上她入睡後,我就在邊上守着,又請了好些個大夫給她瞧病。”
“大夫都道莞兒的症狀屬于離魂症,病人許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抑或是肝虛邪襲導緻魂不歸舍,并叮囑我們,病人若再次于睡夢中行事,旁人不得去驚擾,隻可于旁側照看。”
“自此,莞兒按着方子服藥。小半年後,我嫂嫂來信催她歸家。我見莞兒再也沒有出現離魂症的症狀,就親自送她回去,又私下問了我嫂嫂。”
“我嫂嫂知曉此事後,如遭雷霆。她很是感激我對莞兒的照料,但堅稱莞兒在家中從未這般過。不過,她說往後會多加留意,并讓莞兒繼續照着方子服藥。”
“所以,莞兒這段日子孤身在外,我委實懸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