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昆麗靜蹲下身來,一把抱住孩子們,男孩語帶哭腔,聲音悶在她懷中:「阿娘!」
女孩緊擁數下即退開身,昂起小小的腦袋,半是顫抖半是驕傲地說:「阿娘,我沒有哭,我有照顧好緝熙!」
月昆麗靜輕輕撫了撫女孩的腦袋,溫聲道:「維禹是好姐姐。」
平維禹擡頭見到槐安站在一旁,方還肅穆地瞪着女東家的阿姑,此刻低下頭來,柔和地對上她的目光,平維禹仰望着如神祇般守在他們身邊的阿姑問道:「是阿姑救的我們嗎?」
槐安揉了揉孩子的腦袋,沒有回答,轉身向一直默不作聲的桓遂問道:「殿下,此女私自販賣人口,扣押朝臣家眷,罪證具在,臣以為當立即收監,交由京城衙門裁決。」
桓遂聞言,微一颔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朗聲道:「親兵衛。」
隻聽樓間傳來盔甲兵器相撞的聲音,一瞬間門前已列了兩排戎束整齊的兵衛,跪地齊聲朝桓遂行禮:「殿下!」
女東家方才聽見槐安稱呼那郎君為『殿下』時,雖懷疑自己聽錯,但心中已是咯登一聲,一聽那群軍容整齊的兵衛大聲喊着殿下,證實她的猜測,當下一個磕頭便撞到地上,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了。
天潢貴冑啊,這下她就算有十個腦袋都别想要了。
桓遂移目看了槐安一眼,示意任她處置。
槐安也沒客氣,朝兵衛們揮了揮手:「收押夜霄閣内一幹人等,包含酒客、夥計、倡人,一個都不許跑了。」
「遵令!」
女東家心裡是想逃的,奈何腿腳早不聽使喚,隻能默默地被親兵衛們帶走。
待一切整頓完畢,月昆麗靜方才上前,朝桓遂施了一禮:「臣婦攜犬子小女在此叩謝殿下救命之恩。」說着說着就要跪下。
桓遂趕緊扶起月昆麗靜,拱手回禮:「您是子然和槐安的阿嫂,便是我的阿嫂,阿嫂莫多禮,折煞永賜。」
平緝熙看着大人們互相推搡,拉了拉槐安的衣角,擡頭望着他的阿姑問道:「阿姑,這位阿伯是誰?」
槐安推了下平緝熙的小腦袋,嗔道:「什麼阿伯?殿下那麼年輕。」
桓遂蹲下身來,平視小緝熙的目光:「緝熙,我是你三叔。」
平緝熙皺起小眉毛,嘟了嘟嘴:「騙人,我隻有一個次叔和一個阿姑,你是誰,竟想冒充我的阿叔?」
月昆麗靜聞言,趕緊捂住緝熙的嘴:「小熙,不可無禮,那是衡王殿下。」
桓遂笑着擺手,示意無妨,接續着和小男孩介紹自己:「你可能沒見過我,我叫桓永賜,是你次叔的好兄弟。你以後叫我永賜叔就可以。」
小緝熙緊緊拉着阿姑和阿娘的手,瞪着眼前這位斯文從容,溫柔得像塊美玉的男子,半晌後方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好吧,賜叔。」看在這阿叔救下他阿娘和姐姐的份上,他暫且相信他吧。
站在一旁的平維禹誤以為平緝熙說的是『四叔』,于是拍了下弟弟的後腦勺:「笨蛋,是三叔啦!」
桓遂揉了揉平維禹的腦袋:「維禹聰穎,是個好孩子。」他一把将平維禹抱進臂中,站起身來,在她耳邊悄聲說道:「偷偷告訴你,三叔将來還可能做你姑父呢。」
平維禹聞言,睜大雙眼看向桓遂:「當真!」她轉頭瞥了一眼槐安,目光在兩人間來回轉動。她家阿姑生得那樣美麗,果然隻有這新認的俊三叔配得上她的阿姑。
槐安微笑:「我有聽到。」
将月昆麗靜和兩個孩子們帶回府時已是夤夜,折騰了一夜,路途中孩子們早困得趴在槐安與月昆麗靜身上呼呼大睡。安頓好後,宮裡便派人來了,命桓遂、槐安、平晏等人一道入宮,商讨對策。
平晏得到消息,趕緊傳了急遞回西境去。他想也沒想到,在自己回京述職的這短短幾日,西境竟出了這樣大的事情。
槐安跑了一趟京城衙門,交代一些審話要領。接着又拉着桓遂跑到京城中邸報收發堂翻找信件,就想找出長兄和段王爺的消息,卻是隻字片語都無。
那時月昆麗靜是這樣說的:事情發生得突然,一時半會消息未能傳遞也在情理之中,眼下隻能盼望當時段王殿下的親兵衛有順利突圍,向西境周邊守城軍求援。
一來一回折騰了兩日,平晏接令,率三千輕騎,晝夜兼程趕回西境。
務必護下段王與平侍郎。皇帝是這樣交代的。
槐安原也想跟着,卻被桓遂攔下,隻聽他丢了一句:「齊太子不日将觐見。」
槐安聞言,心中喀登一聲。她太專注于突發狀況,以至于全然忘記尋找若埕這件事,眼下就要到鄭齊會唔之際,再去找若埕雖對大局已是于事無補,但怎麼可能放任不管。
槐安感到腹背為難,一邊是她的親兄長,一邊是她的至交好友,她隻覺得蠟燭兩頭燒,怎麼做都不對。
桓遂見狀,拍了拍她的手臂,輕聲道:「别着急,子然已經去馳援了,清兄那暫時不用你操心,眼下找到若埕才是頭等要事。」
槐安點了點頭,艱難地道:「當時,蕭刻房裡的應該就是若埕。」她一方面想責怪桓遂害她沒有尋到若埕,一方面卻又感謝他,多虧了他的誤會,才能救出阿嫂和兩個孩子。
說來也是她沒思考清楚,若夜霄閣人真知道若埕的身份,怎可能輕易丢去勾欄之地給他人競價,這要是讓天家知道了,不誅九族才怪。
隻怪當時一時思緒短路,一門心思想找着若埕,方沒往細處想去。
桓遂垂下眼簾,一邊摩挲起左手小指上戴着的玉戒:「應當先自窗外看一眼,确認過才走的。」
槐安搖搖頭:「不,幸得殿下識破夜霄閣販賣人口,否則阿嫂一家不知此時還流落在哪。」
桓遂頓了頓,語氣中隐隐有着歉疚:「眼下再去吉慶樓尋,怕是已人去樓空。」
槐安輕輕歎一口氣:「我會再去看看的。」
其實她心中隐隐感到不對勁,按說擄走若埕的人就算不是蕭刻,也該是知曉若埕身份的。可眼下齊太子都進京這麼些天了,那人怎會到如今都還按兵不動,一絲風聲全無。
槐安覺得自己一定有哪一處想漏了,可她無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兩日後,槐安又到金沙裡巷弄深處的吉慶樓,遠遠瞧見穿着南齊服飾的幾個人擁着一位貴公子進樓,她心下一喜,快步上前,正要攔下時,卻見那貴公子并非蕭剡或蕭刻,看樣子不過是個來經商的。
槐安有些失望,她徑直走進樓裡,四下張望了會兒,跑堂的招呼也不應,良久她才尋着那日受她所托,進到蕭刻屋裡查探的夥計,一個大步流星上前叫住他。
夥計一見到她,當即咧出一個大笑容,手往身上擺巾抹了抹,躬身殷勤地道:「小的着實有幸,能再見到娘子!」
想來是當時給的銀錢份量很足,令夥計記下了。
于是槐安又從袖中撈出一錠銀錢,塞進夥計手裡道:「有一事想請教小哥。」
夥計感覺手中銀錢比之當日更沉,臉上眉眼更彎了,哈腰躬身回道:「娘子但問。」
「那日托您查看的廂中客人,眼下是否仍在樓中?」
夥計稍微直起身,眼珠子左右移了移,像是在回憶,片刻後方答:「約莫兩日前離開的。」
槐安點了點頭,她想也是,複又問道:「走時身邊跟着什麼人?」
「那日受您所托入屋瞧兩眼,小的就上心了。記得那廂客人離開時,身邊隻有幾名仆役跟随,卻未見當日屋中的妙齡女子。」
「你可知屋中客人身份?」
夥計聞言,狐疑地擡眼望向槐安,像是在納悶她怎會問出這問題,卻一瞬間了然,想來是不希望家務事傳揚出去,于是搖了搖頭稱不知。
槐安也大約猜出夥計臉上神情變化的原因,擔心傳出她在查南齊使臣的消息徒惹風波,決意不再追問,就讓夥計繼續誤認她不過是在抓偷情丈夫。
她想了想,如果若埕當真在屋裡,那蕭刻必然是讓她扮作仆役,悄悄将人帶走。而前往的地方不用說,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