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堂堂南齊皇太子,真不知該說是不知羞恥還是至情至性。
接連兩天,蕭剡都不敢到桓若埕屋裡,甚至連屋前的院子,他一步都不敢踏進,一回金陵館便是一溜眼就紮進自己院落中,仿佛在躲着什麼。
禦醫倒是來看過兩次,換了一帖藥,和她交代了幾句後便離開了。
而桓若埕也沒怎麼在意,她趁着這段無人打擾的時間,靜靜地坐在院子裡的老樹下想事情。
盡管蕭剡可愛得不得了,讓她隐隐生出一絲想留下的心,但她仍舊打定主意要離開這裡。
于是這兩日桓若埕明面上是在發呆,實際上是暗中觀察金陵館中的兵衛交接,來往人等有哪些,并在腦中預排逃跑路徑。
後來,侍女來和她問過一兩次有無什麼想吃想玩的,桓若埕原先婉拒,想了想後才随意答道:「杏仁餅,歸仁鋪的杏仁餅。」
總得說些什麼,才能掩人耳目,表現得像是待在這待得怡然自得的樣子。
于是蕭剡在得知後,便立即馬不停蹄地趕至距金陵館百八十裡遠的京城中最出名的歸仁鋪買餅去了。
...
槐安離開吉慶樓後便一路奔波到了南齊使團住的金陵館,在門外等了老半天,才有個老仆役慢吞吞地來應門,見是她後也不做任何招呼,随意地将她迎進金陵館的院子裡。
院子正中央一顆老樹,落葉時節,卻獨自挺着老粗枝,樹葉幾盡枯黃,卻無視金風冷冽,秋雨如石,仍攀着枝丫,依附在養育其一生的根源。
槐安見院中無人,暗自慶幸了番,她四下張望,忽見老樹邊坐着個女子,看身影竟與若埕一般無二,她連忙快步走了過去。
待走近了,槐安卻停了下來,心頭乎生一種近鄉情怯,猶疑着是否該喚出聲來。
正躊躇着,女子忽然轉過身來看向她,槐安一瞧,胸口猛地一沉,肩膀垮了下來。
不是若埕。
女子貌似侍女,見來人衣着不凡,像是個貴人,于是站起身來朝她福了福身。槐安面帶失望,朝女子點了點頭,旋身就要離開,卻聽身後傳來一道不可置信的聲音:「槐安?」
槐安連忙轉身,隻見她千尋萬找的若埕竟就站在眼前。
秋風吹過,掀起她的衣袂一角,卷起落葉翩翩于她周身打轉。
桓若埕正從屋中推門而出,乎見一熟悉身影,那懸在腰際的平家玉印,她看了半輩子,再熟悉不過。
兩個半生至交就這樣互相凝視了許久,見對方眼裡同樣閃過驚喜、疑惑、确認、重逢的喜悅後,方才同時上前,展開雙臂相擁。
良久後,槐安緩緩退開身,朝一旁看去,見方才的侍女已先行告退,她才喚出一聲:「若埕。」
她頓了頓,又張開嘴,餘下的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這兩日可好?有沒有哪裡受傷?是不是吓到了,蕭見忍有沒有欺負你?有吃好嗎?睡得暖和嗎?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若埕輕輕地笑了笑,像是理解槐安未出口的問題,啟口回道:「我一切安好。」
槐安垂下眼簾,心中充滿自責,她本該更早找到若埕的,不,她本不該讓若埕遭人劫持走的,都怪她,行事莽撞,思慮不夠周全,總是一個腦沖便行動了,連累若埕擔驚受怕。
若埕不願再見槐安自責,遂又開口問道:「妳如何知曉我在這的?」
槐安聞言,這才擡起頭來,正要拉着若埕坐回大樹下,告訴她事情的始末,忽地反應過來,急急地道:「若埕,過後我再和你交代,眼下咱們得先離開這。」
若埕正要點頭,卻聽金陵館門口處傳來一聲驚詫:「若...埕?」
兩人尋聲望去,隻見蕭剡呆呆站在院前,手中提着的餅子掉落到地上,瞪大雙眼,滿臉不可置信。
槐安暗道一聲不妙,連忙欠了欠身,眼珠子一轉,想到一個絕妙說詞:「齊太子,家兄離京前特意交代在下來和殿下告别,言及當時鞠場上之約,必須暫緩。在下初訪金陵館,恰見族妹迷于院中,原是不慎闖入,在下思來想去,為免沖撞殿下,這便将人領回,實在打攪了。」她躬身道。心中暗自慶幸,多虧次兄那時和齊太子設下用餐之約,雖然訂的時間是前兩日,但既然阿兄奔赴西境,自然應已找人來和齊太子說明過了,盡管如此,她依然可以以此為借口,真是多謝阿兄堅強賭性。
其實她這一番說詞漏洞百出,可眼下時間緊迫,實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說着,槐安拉着若埕的手就要離開。
「慢着。」
果不其然,蕭剡叫住他們。槐安心如擂鼓,怦怦作響,聲音大到就要灌破耳膜。
蕭剡走到他們面前,沉默片刻,再度問道:「汝方才喚她若埕?敢問說的可是北鄭殁公主,桓若埕?」
槐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殿下說笑吧?殁公主都已經落葬,怎可能出現在這?在下方才喚的是『如橙』,如如不動的如,橙黃橘綠時的橙。是在下的族妹,平如橙。」
蕭剡聞言,轉向若埕,卻不是繼續追問,而是問道:「身子好些了嗎?」
若埕怔愣一瞬,明白過來,輕輕點了點頭:「好多了,多謝殿下記挂。」
槐安吃了一驚,朝若埕道:「怎麼了?」方才來不及和若埕确認她的狀況,看來這兩日她過得也是很不好。思及此,槐安的心細細地揪了一下。
若埕搖了搖頭,答道:「不妨事,過後再和你說。」
蕭剡見若埕身子當是好利索了,這才接續向她問道:「你是平家人?」
若埕福了福身,沒有回答。
「為何不和孤說明白?」
「怕給家裡人帶來不必要的風波。」
蕭剡搖了搖頭:「不對。」
這兩日他想了很多,第一,蕭見忍那蠢貨不會無緣無故地在敵國境内犯法,那他所劫之人必定大有來頭;第二,他當時說了那樣一句『要讓鄭帝知曉,還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曉。』代表此人是鄭帝認識的人,還是一個當被全天下人知曉她遭到劫持後,會引起軒然大波的人;
最後,此人分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要,卻始終緘口不言,那麼隻有一種可能:她的存在不能公諸于世。
蕭剡第一個想法是誰家的私生女,要嘛是公親貴族,要嘛就是皇帝本人,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合理,誰沒有幾個不見于世的醜聞,蕭見忍沒必要冒這麼大風險,就隻為揭穿這種事,一定有更重大的内幕在其中,但他一時之間仍舊沒想明白。
後來他向蕭見忍詢問了幾次,蕭見忍都一臉古怪地看向他,反問:「她沒跟你說嗎?」
當然沒有,畢竟蕭剡壓根不敢踏進那屋子附近半步。
而一切的一切都在方才聽見平槐安說出『若埕』兩字後,得到解答。
那時他雖然沒怎麼将聯姻一事放上心,但未婚妻姓啥叫啥還是記得的,名字,就叫桓若埕。
可桓若埕分明已經死了,為何平槐安會說出這個名字呢?
還是說——
蕭剡目光轉淩厲,盡管眼底仍殘存溫柔,但他依舊冷靜地盯着若埕,問道:「你究竟是誰?孤平生最恨瞞騙,爾等勿再欺瞞于孤。」雖然心中已有了大緻的猜測,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夠親口承認。
若埕歎了一口氣,垂下眼簾像是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片刻後她方才擡眼,迎上蕭剡灼灼的目光道:「我姓桓,名若埕,正是幾日前剛死的大鄭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