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呿。」
盡管嘴上不屑,但平晏還是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一一和槐安說了。
末了,他啧啧道:「說來還是你運氣好,若非阿兄他們一切平安,讓我可以趕回來,此刻你恐怕還挂在軒轅台上呢。」
槐安哼了一聲:「不勞煩阿兄哈,那時我不是說了可以自己走回來的,你偏要多此一舉。」嘴上這麼說着,她心中卻無端升起一股暖流。
平晏嗆咳了下:「呦,呦呦呦,翅膀長硬了不領情呀?合著是我自己愛管閑事?」
「那是。」
平晏被氣樂了,他指着槐安的小鼻子道:「别以為你現在受傷我就不敢揍你啊。」
「來啊,揍我啊,」槐安吐了吐舌頭:「從小到大,阿兄說了幾百次要揍我,哪一次真舍得下手?」
平晏聞言,揚起手來,作勢真的要打,槐安沒心沒肺地呵呵笑了笑,平晏冷冷哼了一聲,輕輕地推了下她的腦門。
槐安「呃」了下,不滿地喊了聲:「痛!」
她擡起手來揉了揉,站在一旁的桓遂連忙制止她的動作:「别碰,傷口才剛縫呢。」
平晏勾起嘴角,得意地道:「知道痛就好,這回算你命大,搞出這麼大的事來,也不和我說一聲,你以為自己多行啊?要不是陛下看在阿爹的份上,你以為你還有命在這邊笑嗎?」
槐安聽見平晏提到父親,臉色忽地就冷了下來。
平晏也瞬間收起笑容,輕輕地道:「小家夥,你别怪阿爹,你當知阿爹的難處。」
槐安往次兄望去,見到他眼裡的無奈與不舍,佂愣一瞬,刹那間,她忽然就想通了父親所做決定背後深意,她忽然就理解了。
這一世終究是不同的,不是顧安安的人生,在這裡,她的父母愛她疼她,她的兄長寵她縱她,沒有人會丢棄她,沒有人會不要她,盡管當時父親未在朝堂上回護,可那不過是表象,深處想去,還是在保護她。
思及此,槐安忽然就釋懷了。
她點點頭:「是我做得過火了。」
平晏聞言,像是想到什麼,倏地扭頭看向桓遂,言語間充滿責怪:「倒是你,找的那什麼不三不四的射生?意思意思擦個傷口不就得了,至于搞得這麼血淋淋嗎?」
桓遂被責問得莫名其妙,也不生氣,語氣和順地回道:「是我沒拿捏好,讓槐安受苦了。」
槐安頓了頓,沒拿捏好?意思是桓遂本就清楚要讓洛辛失手弄出觸目驚心的場面嗎?
「受苦?何止受苦?她燒了幾天你難道不知道?」
平晏還想再罵,槐安趕緊伸出一隻手來朝平晏道:「渴,要喝水。」
桓遂見狀,立馬擡步至一旁,提起茶壺倒了碗茶水,又匆匆上前遞給槐安。
槐安接過,咕噜咕噜一口灌下去,飲畢,抹了抹嘴角,見平晏又張開嘴要罵,隻好拉了拉他的衣角,語氣放緩,還帶點她自己都快聽不下去的軟糯:「好啦阿兄,不也沒事麼?」
平晏心瞬間就軟了,但嘴上仍舊不饒人:「那傷口多深啊,長得就已經不好看了,還破相。要不是陛下送來舒容膏,說可以怯疤,我看你呀,該沒人要了。」
槐安扯了扯嘴角,合著她就不該順着阿兄,這不,非埋汰她幾句。
「我要我要。」桓遂出面,試圖緩頰。
槐安臉更黑了,你這是打圓場嗎?
她撇過頭去,不想再理會那兩個男子。
平晏見她不說話,也知道自己可能說得太過了,于是轉移話題道:「那勞什子射生,怎麼樣?是不是該找來瞅瞅?」
桓遂颔首:「過兩日等槐安身子緩過來,我就将她找來。」
槐安回過頭來,搖了搖頭:「再多等個幾日吧。」她雖然剛醒,不确定今夕幾何,但想一想,那個日子大約也近了。
桓遂愣了下,旋即領會,「恩」了一聲。
平晏聞言,肩頭倏地便垮下了,他垂下眼簾,眸底和方才驕傲張揚的神采不同,帶着深深落寞與哀戚。
桓遂拍了拍他的肩膀,平晏堆起笑臉地說了幾句玩笑,眼裡卻無笑意。
槐安知道次兄已無心情,卻礙于她有傷未愈,放心不下,隻好繼續待着,于是她想了想,便尋了個由頭将他打發走了。
屋内一瞬間隻餘她和桓遂兩人。
桓遂靜靜坐到床側的官帽椅上,肘支在扶手,望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起身,槐安目光追尋着他的腳步,見他到窗邊,一會兒推開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掩得實實的。
槐安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桓遂撓了撓頸後:「覺着屋裡有些悶,想開窗。又想吧,你有傷在身,不宜吹風,于是就關起來了。」
槐安淡淡地笑了笑:「開吧,我也覺着悶,阿兄不知又抽什麼風,定是讓竈房燒了一晚上的煙,現在這炕啊,燥得夠旺。」
桓遂莞爾,一面細細開窗,一面道:「子然嘴是碎了點,但心腸還是好的。」
「他要是哪天少碎了兩句,我才要擔心呢。」槐安呵呵笑着說。
她見桓遂回到床側,坐了下來,于是接着道:「殿下,槐安有一事想向您請教。」
屋内燃着栀子花薰香,輕輕淡淡,聞來沁人心脾。
「是要問洛辛的事吧?」桓遂問道,一邊摩挲起左手小指上戴着的玉戒。
槐安驚奇地咦了一聲,點了點頭:「殿下如何曉得?」
桓遂斂起目光,沉默半晌,片刻後方說了一句:「對不住。」
槐安更納悶了:「恩?有何好道歉的?」
「我沒想到洛辛會如此不知分寸,弄了這麼大一片傷口。」
此話便是間接承認洛辛前兩箭是桓遂授意,按照槐安對桓遂的了解,她曉得桓遂必也有思考到她當時想到的那些。
槐安一方面驚訝于桓遂的洞燭機先、見微知著,一方面感歎自己困于此局,未能參破個中先機,同時又慶幸遇上的夥伴是桓遂這般深謀遠慮的神隊友。
她擺了擺手:「哪有大片,小小一道傷痕罷了,沒那麼嚴重。」
桓遂搖了搖頭,眼底布滿歉疚:「當我看見第二箭往你眉心射去時,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幸好有那一陣風。」
「這麼看來,洛辛确實是個中翹楚。」槐安猜測洛辛大約知道那陣風會起,所以才如此發箭,思及此,她不禁暗暗咋舌,畢竟準度可借經年累月的練習習得,但能夠算準風起,感受氣流湧動,卻非常人能及。
槐安見桓遂還想道歉,趕忙扯開話題,凝起表情,裝作很擔憂的樣子,向他問道:「倒是方才阿兄說的,難道我真的破相了嗎?」
桓遂聞言,噗嗤一聲笑了:「你别聽子然胡言。」
槐安啧了啧:「是嗎?」
桓遂望着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潋滟如春,煞是好看。」
槐安笑了笑,曲起腿,腦袋擱上膝頭,側頭望向桓遂,忽地意識到好似一直以來,桓遂都是無條件地在稱贊她,或說,讨探^^,自己似乎從來都是接受(逆來順受)的一方,她心下一動,想着,是該反将一軍。
于是她冷不防地道:「殿下可是喜歡我?」
桓遂沒料到這一出,渾身震了下,又是咳嗽,又是搔頭,半晌才擠出話來:「什麼?」
「我思來想去,殿下總拿那娃娃親來調侃,若非對我無意,将那娃娃親當作玩笑;否則就是太滿意這樁婚事了。」槐安歪了歪頭:「是哪一個?」
桓遂眼神閃爍,一雙小手無處安放,在衣襟上揩了又揩,額上的汗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出,支支吾吾個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槐安見從來溫文儒雅,謙恭有禮的他,竟也有如此局促狼狽的時候,不禁失笑,正想開口說句『鬧你的』來緩和氣氛,卻聽桓遂終于啟齒道:「自然是後者。」
他的神色認真,慎重,像是在宣誓。
這下換槐安手足無措了,她清清喉嚨,拘束地陪笑,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呢?」桓遂趁着這個話頭,趕忙追問。
隻一瞬間,槐安就找回了心神秩序,頰邊漾起淺淺的梨渦,反問:「殿下覺得呢?」
「君不言,夫何知?」
槐安聳聳肩:「猜啰。」
桓遂笑着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正要說些什麼,卻聽屋門又被打開。
大夫入得門來,朝兩人躬身行禮後,上前給槐安細細檢查包紮,号了脈,接着皺眉謹慎道:「燒已退,傷處恢複速度快,但小女君仍當好生歇息,思慮莫多,三日内除必要外,别沾地。」
槐安點頭應是,又被大夫三令五申警告,催促着躺下休息,隻好乖乖遵行。
大夫離屋後,又剩槐安和桓遂兩人,兩人無聲對視,方才話頭被大夫這麼一打斷,忽然之間也失去了繼續對話下去的興緻。
桓遂沒說什麼,上前替她攏了攏被子,輕聲道:「好生歇息。」語畢,他輕手輕腳地轉身離開。
寂靜的屋裡,隻聽悶在被中的人翻了個身,發出長長一聲輕歎。
縱有千頭萬緒,但大夫交代了莫多思,槐安決定遵照醫囑,阖上眼,不一會兒,睡意就卷土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