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認後,桓逸和槐安兩人稍微對了一下穿越回來的時間點以及在這段期間各自都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桓逸的遭遇比起槐安來說,并沒有好到多少。他穿越的時間點較槐安晚了約莫一個月,彼時,他正是在運送火铳的路途上。靈魂,或說意識,被同樣一股重力給牽扯進沉重的身軀裡頭,才一睜眼,就看見有道刀光正朝自己砍來,他下意識地躲開,驚險一瞬間,耳邊聽見有人大聲喊道:保護殿下!
殿下?古裝劇?啊?什麼鬼?
與槐安不同,他身上不帶一絲武藝,隻得倉皇逃命,時而躲在衛士身後,時而伏低于掩體後頭,經過一番混戰,加之拱手讓出好幾十挺的火铳,他及平清才順利脫身。也是在驿站清點時,才發現平清的家人都走散了。
因此當他聽見槐安甫一穿越後的所作所為,不禁瞠目結舌,舉着大拇指,連連驚歎。
槐安斂起眸色,低聲道:「也不是多厲害。」
「安安,你瞧,咱倆連着兩世,幹的都是同樣的勾當。」
槐安失笑:「什麼勾當,說得好似見不得人。」
但确實如此,顧安安于現代時因畢業後重又報考軍校,服役期間成績斐然,穿越前那會兒已然擢升上尉;而宋矝祝雖然讀的是工程相關,但為了陪在顧安安身側,畢業後也跟着栽進軍校裡頭,結業後服役于武器制備局。她自幼空間概念拔尖,創意十足,手巧心細,很快也在局裡闖出一片天。
因此,來到這後,投身在兵鑄局中的她,或說他,倒也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槐安想了想,忽地想起一件事,肩膀微微垮下,語氣悶悶的:「不過,以往出任務頂多是隔着老遠的距離開槍,還從未近距離殺過人。那感覺,我是真不想再體會了。」
桓逸聞言,站起身來,展開雙臂,再次擁住她:「辛苦了。」
槐安在他懷裡癟起嘴:「臭小祝,說好要陪我一輩子,結果還讓我自個兒承擔這麼久。」
桓逸輕輕拍着她的背:「好啦,都是我的錯。」
兩人又擁抱了許久,片刻後槐安方退開身,仰起頭複又重新瞧他:「小祝,真想繼續和你膩歪。」但事情實在繁雜紛忙,出行在即,她可沒時間耽溺。
「沒辦法呀,有人就要出國去嘛。」
槐安不樂意了,她撇了撇嘴:「又不是我願意的。」接着歎了口氣:「這一趟出行,沒有個一年半載還真回不來。」
桓逸安慰她:「沒事,等你回來,咱倆再一道上山找東冕。」
聞言,槐安忽然發現,自打被丢來這了這後,自己竟是一天都沒想到要去完成羅老人交派的請托,隻是一門心思地想找到小祝再說。
倒是小祝,才剛穿越沒兩個月,竟然就推敲出這麼大的線索,真是.......
太可靠了!
她嘿嘿笑了笑,卻是沒有說些什麼,隻是自顧自地勾起桓逸的手臂,桓逸疑惑地低下眼來看向她,問道:「怎?」
「小祝,你忙不?」
「忙啊。」
槐安沒理會他,「哦」了一聲,拉着桓逸到辦公大桌邊,腿一伸,勾來一張胡凳,半推半就間,将桓逸摁在胡凳上。
「陪我會兒吧?」
桓逸臉有點黑:「我還得練兵呢。」還有火铳的事,工部的事,前幾日封地也捎來消息,說是有幾百畝田産得處理,忙得很。
他正想說出口,但那些話卻硬生生被他吞進肚裡。
隻因他見着槐安正滿懷期待地看着他,目光充滿希冀,語氣軟糯:「再過幾日咱倆又要分開了,兵我讓趙鐵幫你練,現在就留下來陪我嘛,恩?」
桓逸臉更黑了:「喂,你别撒嬌,噁心死我了。」
槐安聞言,瞬間收起神色,白了他一眼:「去去去,不想留下來就滾,礙老娘的眼。」
桓逸滿意了:「這還差不多。」
「你這麼喜歡讨罵?」
「越兇越好。」
「有病。」
嘴是這樣說着,但槐安仍舊颠颠地跑到一旁斟了盞茶,遞給同樣隻有嘴皮功夫,卻還是安分地坐了下來的桓逸。
「對了,你的火铳打算如何調整?」
桓逸一聽,整個人都來興緻了,他叽哩呱啦說了好大一堆理論,從闆機改造談到火藥彈發,再從铳管改良到材料取得,聽得槐安腦袋放空,兩眼發直,最後舉手投降說道:「我錯了,我不該問的。」
桓逸大笑,兩人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直到日薄西山,才起身各自散去歸府。
接連幾日,槐安一如往常,一頭就紮進軍營裡交辦事項,有時還得入宮,同時也需要置辦将送給若埕的新婚禮,來回奔波間,幾乎無暇抽身再去找桓逸,她原先有些不太高興,看着那麼多事情,心裡頭就一陣厭煩,可旋又想,橫豎來日方長,總有時間和小祝膩歪,于是也就寬下心來了。
端昭四年,九月初七日,送親隊伍正式啟程。臨行前,欽天監再度蔔了一卦說是大吉。
應天門前,若埕身着大紅嫁衣,向端昭帝及穆貴妃跪下行了大禮,端昭帝嘴唇蠕動,像是想說些什麼,卻是說不出口,一旁内侍展開聖旨,朗聲念誦來自皇帝、三省六部、翰林院等各部門對此一聯姻的期許,以及對公主與齊太子的祝福。
若埕恭恭敬敬地跪着,額頭觸地,形容恭謹,出口的話卻是帶着顫音:「父皇、母妃,兒臣不孝,再不能承歡膝下。」
她緩緩擡起頭來,雙目通紅,淚水像是蓄了許久,卻怎麼樣都沒溢出,隻是在眼眶中打轉。
「但盼爺娘保重身子,萬勿為女兒憂心。遠在異鄉,女兒依然會為爺娘祈福的。」
端昭帝唇角抽動,終是拉起女兒,垂着腦袋,捧起她的手,絮絮叨叨了些萬事小心、道阻且長、我兒珍重的話語,直到穆貴妃打斷他,這才端起莊嚴的神色,輕輕點頭。
侍女上前,協助若埕提起嫁衣的衣角,若埕緩緩轉身,背對着父母離去。
端昭帝閉上眼,像是不願見到女兒離去的背影。
可若埕怎麼舍得,隻好一步一回頭,含着霧濛濛的眼,一次次回身望向父母。
穆貴妃捏着帕子向她招了招手,别過頭沒再看她。即使這一個多月以來,母女間已然促膝長談數十次,道過不知多少回的别,但這最後的時刻來臨,她胸口仍舊空落落的。
送親隊伍沿着端門前行,過了黃道、天津、星津三橋,浩浩蕩蕩地馳行于官道上,再穿越大半個城區,出了定鼎門,才終于算是出了京城。
若埕坐于馬車中,一聽槐安說已出京後,又蓦然掀開車簾,伸長脖子向後張望。隻見遙遠的彼端,皇城門還敞開着,兩道人影立于軒轅台上,人影好小好小,她幾乎看不見人影面上的神情,隻能在腦海中勾勒出父母的容顔。
她忽然又好想哭了。
蕭剡策馬行于若埕車邊,見狀,出言問道:「若埕,你要實在難過,要不我進車裡陪你?」
若埕擡目看了眼他,想答應卻又覺得實在不合禮制,正為難間,隻聽槐安接過話:「還是我去吧。」
若埕點了點頭。
槐安跳下坐騎,将坐騎交給随從,一個翻身就鑽進若埕馬車中,身上的甲冑随着她的動作發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
她坐到若埕身側,從懷裡掏出一條手帕遞給她道:「若埕,不能哭哇,妝容會花掉。」
若埕一面輕拭眼角,一面擺擺頭:「我知道,就是心裡忽然又一陣難過。」
槐安伸出一臂,将若埕擁入懷中,輕輕拍着她的肩膀:「沒事。我會陪着你的。」
于是這一趟路,槐安幾乎都待在車駕中。自洛陽,行至襄陽郡、豫州,過了淮水,途經司州,再過合肥,最後才終于開往建邺。
一路上,雖然走地也不是特别悠哉,但統共還是花了約莫一個半月的時間才到。
在入齊都前,隊伍先在合肥郡稍作修整,齊太子蕭剡與五皇子蕭刻則是先進了建邺,備妥一切後,才飛書讓若埕一行人繼續前行,進入建邺。而蕭剡則是親率東宮諸臣官吏們于城門口相迎。
此時,已然是十月末了。
南齊欽天監蔔了卦,合了八字,奏禀皇帝,最後訂下十一月初二為大婚吉日。
在此之前,若埕及北鄭使臣們皆被迎進建邺城西一處最尊貴的驿館住下來。
即使依然忙碌,例如教養嬷嬷總會時不時親訪驿館,教若埕南齊皇室的規矩,但這段期間,平槐安、桓若埕、桓遂等人仍舊抽出一些空閑,跑到集市觀樂,時而聽桓遂口沫橫飛地介紹,時而漫步在車馬喧中。日子一天天也就過了。
大婚前夕,槐安特意去敲了若埕的門。
進到屋裡後,她拉着若埕坐到桌邊,接着從袖中抖出一方匣子,雙手捧着,鄭重地交到她手上。
若埕接過後,疑惑地擡起頭來看向她。
槐安搔了搔腦袋:「新婚禮。」
若埕癟起嘴來,看這陣仗,怕是又要落淚,槐安趕緊打住:「别哭,打開來看吧。」
若埕掀了開來,匣子裡端正躺着一把小弩,弩弓及弩臂以上等栎木制成,弩機則是以質材最好的青銅澆灌鑄模而成,上頭還有槐安特意請牙師刻上的祝福銘文,望山上甚至有發射角度的刻紋。是一把小巧精緻又實用的小弩。
槐安撓了撓脖頸,有些局促:「我是個粗人,沒什麼東西拿得出手,希望你别嫌棄。」
若埕側頭看了她一眼,唇角顫抖,轉過頭來将小弩緊緊抱在胸口,低聲道:「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