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做不到啊!」槐安哀嚎。
先不說她獨自領兵的經驗少的可憐,就是平日裡管個幾個小營,她都忙到哎哎叫了,何況如今要管的是整個都護府,這不是要把她往死裡弄嗎?
不知情況的下人們忙着賀喜,槐安臉上卻半點高升的喜悅都無,心裡不停咒罵那位息事甯人後搞偷襲的老頭,說什麼桓伯?套什麼近乎?合著都是要讓她卸下心防後猝不及防!
槐安正意興闌珊、心如死灰地走向主屋,預備與父母商議此事,卻聽從人來禀報:「小女君,趙大人有找。」
槐安肩膀更垮了,隻道煊洗大約也得到消息了。記得半月前,上山在即,她還在軍營裡和趙鐵搞了一出離情依依,英雄惜英雄的戲碼,那時惆怅的情緒還未散去,結果現在就即将要被打臉了。
槐安耷拉着腦袋,垂頭喪氣地出了府門迎接。
她沒有讓仆役将人接近府,而是親自迎接的原因,也是因為心中實在尴尬,有點愧疚又有點委屈,愧疚的是似乎将趙鐵的機會搶走了,委屈的是分明不是自己願意的,卻得承擔這種歉疚,實在委屈。
趙鐵沒有預料到槐安會親自來迎,見到一臉菜色的自家小将軍後,他立即躬身行禮。
槐安也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一見到趙鐵行禮,連忙扶起他來,一面用哭腔道:「煊洗...」
趙鐵擡起臉來,面上除了無奈,更多的是笑意,他應道:「小将軍何故愁眉苦臉?」
「你不知道嗎?我被叫去安北都護府。」
「自然知道,标下在這邊先恭喜小将軍。不,恭喜大都督!」趙鐵笑容燦爛。
「去你的,」槐安見到趙鐵笑呵呵的臉後,竟然有點生氣,忍不住罵道:「這頂帽子本該落在你頂上的,卻扣上我的腦瓜子,你倒是高興了,我可怎麼辦!」
「給小将軍講的,大都督之位難不成是個屎盆子?」趙鐵像是心情很好,往日裡那種畢恭畢敬不再,面上倒添了許輕松的春風之氣。
「就是屎盆子!」槐安氣炸了。
趙鐵一面跟在槐安身邊入内,一面回道:「标下一聽還能在小将軍麾下做事,可是高興至極呢!難道小将軍不樂意?」
槐安暗自啐了句粗話,道:「休想再扣屎盆子,我豈是不樂意與屬下一道做事的長官?這要傳出去,我還怎麼帶兵?」
她繼續碎念:「這一年來我鎮日忙地團團轉,又是若埕、又是出使、還上了山,獨自領兵打的仗卻比你少了許多,陛下也不知抽的什麼風,不叫你,卻把我塞進這個糞缺。」
趙鐵失笑,若非她和槐安相識已久,知道這小他幾歲的同窗也隻有在心情不好時,才會私底下嘴上不饒人,此刻還真會以為她對朝廷真有多大的怨念呢。
盡管如此,趙鐵仍舊勸了幾句:「小将軍,您行行好,留點口德吧,這要真讓陛下聽見了,饒是再怎麼疼,還不得——」
趙鐵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就聽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幽幽響起:「不勞煩陛下動手,我先揍一頓再說。好長長記性,看下次還敢不敢這般口無遮攔?」
「阿爹!」槐安吃驚地喚道。
「公爺。」趙鐵見到平紀,趕緊行了個隆重的軍禮。
平紀負手走了過來,冷冷看了眼槐安,嚴肅地令道:「跪下。」
槐安一聽這句半是威吓,半是怒氣的命令,腿腳當即一軟,立即跪了下來。
「你可知錯?」
「孩兒知錯,」槐安跪伏于地,頭低的不能再低了:「不該妄議聖人。」盡管她形容謙恭卑謹,語氣卻充滿委屈與不甘。心中仍在暗暗罵着皇帝不靠譜,卻在罵完這句的瞬間倏然頓住。轉而罵自己蠢,竟然沒有長記性!
那時若埕被迫聯姻之事,也是在她以為事情将要和平落幕時,來了個發夾彎,急轉直下,才導緻了後續一連串的狀況。而究其源頭,還不都是因為皇帝的固執,隻要他決定好了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改變。
誰知這回,她竟然在同一個坑裡摔第二次。當時她就該死賴活拖,拖出皇帝的承諾來才對,竟然被他一句雲淡風輕的『再讨論』給打發掉,真是蠢不可言。
槐安想通後,忽然就不委屈了,轉而後悔憤慨了起來,連帶着父親的話都沒聽進幾分。
等到她回過神時,趙鐵已經被遣走,自己也被拎到祠堂裡去了。
「槐安,阿爹說的話,你可了解?」
「恩?」槐安眨了眨眼,白日裡,祠堂中的蠟燭仍舊點滿了一屋,火光明晃晃,晃的她頭暈。
平紀歎了口氣:「阿爹也不願意對你那麼嚴厲,那是做給外人看的。」
「孩兒曉得。」槐安垂下腦袋,語氣卻已不再憤慨。
從小到大,她親眼見過哥哥們被阿爹狠狠地摁在地上揍,可唯獨她這個平氏夫妻盼了好久的寶貝女兒,一次都沒被料理過,總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即使她幼時一身熊氣,上房揭瓦,拆屋卸梁,平紀也都舍不得下狠手,頂多拿個戒尺輕輕拍幾下手心,意思意思了事,事後還颠颠地捧着傷藥給孩子抹那根本沒有痕迹的手心。
所幸這樣的教育方式,倒是沒養出嬌氣的公主病,說來也是個奇迹。
「三殿下被叫去東海的時候,你就該有所察覺了。」
槐安不理解,雖然仍舊垂着腦袋垂着手,眼皮卻偷偷擡了起來,覻了眼父親,目光裡寫滿了疑惑。
「聖人,并不希望讓你們倆成婚啊。」平紀輕輕地說道。
槐安更不明白了,訂下娃娃親的是皇帝,說要提期程的也是皇帝,讓阿爹阿娘入宮商議的還是皇帝,怎麼如今會忽然不想讓他們倆成婚呢?
「你再仔細琢磨。」平紀打算給這個傻女兒一點時間思考。這個傻女兒看似生了個七竅玲珑心,眼珠子總是估溜地轉,好像對任何事情都通透,可隻有平紀這個做阿爹的才知道,這個傻不呤叮的傻小個兒,隻要遇到和她切身相關或這是身邊重要人的事情,她不是鑽進去,就是像睜眼瞎一般,什麼都瞧不清了。
因此他隻好給這個傻小個兒多點時間思考,再适時提點幾句。
槐安認真思考了半晌,忽然倒抽一口氣。
她想到過的!她分明想到過的!
早在桓遂于飯攤子和她告白前,她就已經思考過,在桓遂的心意之中是否摻了成婚後可獲得的利益的考量,彼時她還默默嘲笑端昭帝又蠢又心大,竟敢放任兒子做大到能與太子抗衡,眼下看來,蠢的倒是她了。
平紀見槐安似乎已經想通,卻還是忍不住想提點幾句:「太子寬厚仁慈,有仁君之象。聖人對太子寄與厚望。大鄭國祚初立,聖人自然不希望有任何動搖國本的狀況發生,而奪嫡之亂正是他首要避免的。」
槐安有些不知該怎麼說了。桓遂被派去東海時,她也半嘲諷地想過皇帝是不是壓根不想讓他倆成婚,沒想到,當時的直覺竟然是對的。
「我平家曆經數朝不倒,歸根結底隻一句:不參與皇權之争。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就連彼時起義,也都隻是因為你次兄的關系,才被迫加入桓氏的軍隊。」
平紀繼續道:「陛下把你們倆支開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是隻要你們不成婚,就不會對太子造成威脅;壞的是,陛下...恐怕已對我平家起猜忌之心了。」最後這句話,平紀說的沉重,目光裡卻有着無奈,仿佛伊始即看見未來。
「因此,孩子,」平紀殷殷切切地對着槐安又道:「你千萬不能恃寵,不能仗着陛下對你的疼愛而有恃無恐。無論是在家、在外、在軍營中,都千萬不能表現出半分對皇室的不滿或是藐視的态度。否則今天還給妳捧在高處,明日就将是粉身碎骨之日。」
槐安恭謹地應是。
「至于漠北一事,你還這麼小,連個一營主将都沒做過,一下子陡然要你擔起這麼大的責任,确實是不夠慎重,阿爹會再去和陛下商量的。就别擔心了。」平紀輕輕地說:「有事,阿爹都擔着呢。」
槐安再度恭謹答道:「謝阿爹。」
平紀撫了撫孩子的腦袋,轉身出了祠堂。
幾日後,召令下來,槐安看着朝廷公文,喜憂參半。
事情确實是解決了,喜的是,雖然槐安仍須前往漠北支援,但朝廷決定另擇大都督人選;憂的是,大都督人選,正是平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