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隐看到最後,見這些全出自周家産業,她心裡悠悠恍然,一擡眼,更是不掩詫異。“你是怎麼做到的?”
“其實也沒有特别做什麼……”宋知也笑意淡淡,捧起一旁的茶壺給夏時隐換了一杯茶,“你要罰周倩倩,周家本來也是不敢忤逆的......”
“隻是那件事鬧出來後,周倩倩的确也是在明溪城待不下去了,眼瞧着年歲已滿,周家便瞞着所有人将她送去京城投奔她家大爺了......”
夏時隐想到周倩倩别具一格的潑辣濃顔,她輕挑眉頭,不明不白地笑了下,“想在京裡尋門親事?可瞧定了?”
“定了忠勇伯爵家的小兒子夏品竹,”宋知也面色隐隐,“竹公子今年剛及冠,進了翰林院任職。——這是門好婚事呢。”
夏時隐擡手碰了碰宋知也給她續上的熱茶,“這個周倩倩......還真是挺受寵的呀。你一直按兵不動,就是為了掐準這個時機?”
忍耐不是一件易事。特别是當有能力将對方殺的片甲不留之時,要忍下對于勝利的沖動,按兵不動,韬光養晦,完全不是件易事。
好幾回了,她見宋知也對周倩倩一忍再忍,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原來.......
“要的便是一擊必殺。”宋知也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他端起茶,任清新的茶香熏染自己的頭腦,“我用這個把柄牽制周倩倩的婚事,換來了這十張地契,隻是這麼一來,退後一步,便真得成全她的這樁婚事了。”
宋知也不是個過河拆橋,善于心計又卑劣無恥的人,他既然換了,便是真的不準備再在背後動人手腳。
他是君子,時時也深有體會被這世道掣肘,黑白難辯的時刻,更何況對于一個女子而言,她的名聲與婚事,幾乎和她的性命一樣重要。
宋知也這麼選擇,便是承認夏時隐也認下了他的選擇,得到他們的允許放過,周家雖忍痛割肉,卻對宋知也生不起恨。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總比賠上一生好。
夏時隐端起茶杯,在半空中把握半晌,将世事嚼了許多遍,她才擡眼看向宋知也,眼裡水盈盈的,飽含包容與慈悲。
“其實人隻要願意醒悟回頭,什麼時候也不算晚。”夏時隐似是在說周倩倩,也似是在點評自己的今生。“若周倩倩能早悟蘭因,再壞的處境也能好起來。可若她永生執念,那麼就算得到了再好的氣運,也有腐爛掉的一天。”
“她的命運一直掌握在自己手裡,我不是她的劫。我也不會去擋她的路。”夏時隐品了一口宋知也給他倒的茶,真心道:“知也懂我。”
宋知也隻覺得自己如佛前的木魚,于某日被陽光暖醒,聽懂了佛堂裡整日念的經。其實他聽了那些道理好多遍,直到今日才觸類旁通。
他擡眸靜靜望向夏時隐,見夏時隐低着眸,乖巧淑靜,玉雪冰潔,似陽光下的白蓮花,遠遠地開着。
夏時隐歪着腦袋對宋知也笑。“晚些時候我讓新月将銀票給你送去。”
宋知也翹起食指擺了擺,待咽下茶,這才開口道:“不必了。朝堂能夠遵從你的決議,配合你将将士們的家人遷戶過來,已是最大的讓步。如今你每月操辦的婚宴、對各戶的家用補貼、以及接下來要建房造營的開銷,全是你自掏腰包,這些——”
夏時隐沒想到宋知也竟對她的銀錢去向估摸的這樣清楚,她豎起耳朵,眼睛也不由地睜大了幾分,忍不住挑眼一督,見宋知也也望着她。
宋知也的目光如陽光下的清泉,暖暖地随水自流,他彎彎嘴角笑道:“就當是百姓們感恩戴德,還給你的獎勵。”
突如其來的誇贊令夏時隐的臉瞬間漲紅,她不好意思地擰下頭,又将田契壓在手底,輕輕地撫。“這些可花了不少……”
多少錢夏時隐都受的住,更難得的是心意。
“我還是承受得起的。”宋知也見夏時隐羞起來,刹那笑的大方而爽朗,他的眼裡閃着瑩瑩光輝,燦然道:“謝謝你護着我。”
“這有什麼好笑的!”夏時隐擡頭瞪了宋知也一眼,見他笑地歡快,再撐不住嚴肅,也跟着眉開眼笑道:“謝謝你幫着我。”
兩人相顧相望,笑意漸漸腼腆。
夏時隐知道宋知也是陽光下的明珠,無論是被人遇見都會被珍待,可他甘願入自己麾下,親力親為地奉令圖謀。有賢如此,夏時隐很感激。
夏時隐撐着椅子站起來,小女兒姿态地主動端起茶壺,朝宋知也走進兩步,她掀起茶蓋,給宋知也續茶。
因為不曾做過這些,将杯裡滿上七分,夏時隐仍覺不夠盡她熱心,手裡便沒停,還是宋知也擡手握住她胳膊,和聲提醒道:“滿招損,七分就夠了。”
他的氣息幾乎吹熱了夏時隐的耳朵,泛起一陣蘇蘇的燙意。
夏時隐沒掙開,低着颚朝宋知也近乎乖順地點點頭,她端起倒好的茶,雙手奉上,眼裡含笑望着宋知也,禮賢下士道:“知也,喝茶。”
宋知也端正接過茶,他斯文品茶,再看着她,格外鄭重道:“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待之。”
倒是沒想到這一世竟能結識到這樣一位藍顔知己,摯交好友。夏時隐靜靜望着宋知也,心裡感慨近乎萬千。
“啊——”一聲豪放激烈的喊叫沖了過來,撞到兩人之間。
“啊——”一聲不夠,那人又喊了一聲。
夏時隐捂了捂耳朵扭頭看去,便見秦桑一副精神崩潰的姿态,站在門口狠狠地望着兩人。
那臉色,青一陣紫一陣,簡直堪比捉奸在床般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