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譽出來的時候,闫馳已經離開了,沙發上放着幹淨的衣服,上面壓着一支新手機,和一個綠色的小盒子。
手機沒有密碼,劃開就是微信界面,裡面靜靜躺着唯一的好友,頭像是個一隻肥嘟嘟的小金魚。
【你在這好好睡一覺,明天睡醒了趙助理送你回去,記得塗藥。】
陳譽坐進沙發,那是闫馳剛剛坐過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他的溫度。
不知道楞了多久,他把那個看起來很像三無産品的小綠盒打開,把那支口紅一樣的小藥管擰出來一點往手腕上蹭,有點涼,帶着不知名的清香。
闫馳生無可戀的坐在飛機頭等艙的小隔間裡,臉黑的能直接蘸墨,寫出一個“煩”字。
于秘書:“睡一覺吧,到那邊不能倒時差,得直接去會場。”
“會你大爺。”
于秘書:“很抱歉打擾您春宵一刻,但我大爺也沒有辦法。”
“春你大爺。”
于秘書:“不要戾氣這麼重,吓着外國友人就不好了,但是咱們可以多争他們兩個點,洩你心頭之憤。”
“……你說的對。”
座椅托着黑臉大使緩緩降了下去,獨立艙門自動關上,闫馳頭頂的燈光也随之熄滅,于秘書松了口氣,從迷你冰箱裡拿出幾塊巧克力一股腦塞進嘴裡,用飛機上的wifi辦公。
打工人不配有時差。
陳譽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過了,棗樹胡同的清晨來的特别早,煙火氣重得要從窗口擠進來,甚至他都不敢翻身,生怕單人床的“吱呀”聲打破了這層過于真實的夢境。
陳譽賴了會兒床,然後光着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穿上合體舒适的襯衫,打開門,一個粗犷的漢子站在套房門口。
“早上好陳先生。”
“早上好。”陳譽笑了一下,如星月交輝,靜影沉璧。
趙助理沒有那麼多詞兒,隻能在心裡默默的說了句“我靠好帥”,然後淡定的推了推與那兩個字十分不相配的金絲框眼鏡:“早飯在房間吃嗎?”
陳譽搖搖頭:“不用了。”
趙助理與陳譽一起下樓,還是昨天晚上的地方,他坐在闫馳的位置。
餐廳經理親自為他服務,安靜又周到,一點兒也沒有讓人感覺到不自在,這次的早餐,他吃的很舒服。
趙助理在不遠處的地方喝咖啡,加了三塊方糖後換了一杯涼白開。
【你這手機攝像頭要是沒用就摳了吧。】小肥魚的頭像閃了閃,後面跟着一排小炸彈,趙助理換了個角度,又拍了幾張:【他在發光,根本拍不清楚。】
小肥魚估計是被閃瞎了眼,半天沒有回複。
一個小時後,陳譽被安安穩穩的送回了棗樹胡同,小肥魚的頭像終于閃了一下:【你他媽屁股上長釘子了就不會挪個地方?那他媽的是逆光!】
小炸彈變成了臭狗屎,呼了趙助理一臉。
陳譽下車的時候,李老師剛好提着早飯回來,她眯着眼睛瞅了半天才認清楚下車的是陳譽還是闫馳:“呀!這麼早就回來了?我沒給你買早飯!”
陳譽接過她手裡的大龍頭:“沒關系,我吃過了。”
李老師去廚房拿了個小鋼盆,把豆汁倒了進去:“嘗嘗?”
陳譽正在洗手,聽到後乖巧的坐到桌旁:“好。”
他的手上還有沒擦幹淨的肥皂沫,李老師沒看見一樣把小鋼盆推了過去:“一口就好。”
陳譽捧着盆怔了一下,低頭喝了一口。
“怎麼樣?”
陳譽點頭:“挺好的。”
李老師笑着把豆汁拽了回去,拿小勺舀着配油餅吃,陳譽就陪在桌邊,靜靜的看着。
陽光很暖,他看不清李老師發紅眼框。
李老師把臉埋進小鋼盆裡,老花鏡上蒙了一層水蒸氣,心酸和着豆汁一起咽了下去。
是她把陳譽接回來的,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陳譽的問題。
從來沒有拒絕過的食物,每次吃到最後都幹幹淨淨的餐桌,經曆了那麼多事還依然能情緒穩定的活着,是他過于懂事強大嗎,不,他藏起來了。
她什麼都知道,她隻是沒有能力推開那扇門,她老了,需要一個幫手。
于是,她選中了闫馳。
闫馳好,闫馳有本事,又通透又不記仇,這根在棗樹胡同捅天捅地的打棗杆子,從小到大沒少挨自己的白眼,裡裡外外的被自己算計了那麼多回,還好他不跟自己計較,他為陳譽,她知道。
李老師自責,可她沒有辦法,枯萎腐爛的花朵隻有在對着闫馳的時候才會皺眉,會拒絕,會露出一絲絲“從容、得體、禮貌”以外的,正常人應該有的情緒。
清高了一輩子的老人,背脊終于彎了下去,變成了一個滑稽的陰謀家,為她那到死都不能瞑目的至交,為她臨終時的一句托付。
樂觀豁達,又通透又不記仇的闫馳,在屏蔽了信号的會場中心,人模狗樣的做着記錄,一心二用的過着會議内容,時不時在腦子裡閃現幾張陳譽的照片。
一定沒有人知道,他已經面不改色的在筆記本上畫滿了各式各樣跳舞的小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