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商淩本來擔心會跌在陸骁身上,來個投懷送抱的狗血鏡頭。
誰知陸骁反應極快。
他才往後跌向床上時,就覺得背後嘭一聲悶響。
同時,一股巨力一下子将他往前撞飛了出去。
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重重跌在了衣桁旁的地闆上。
感覺骨頭都要摔斷了一樣,疼的他鼻子瞬間一酸,趴在地上一時起不來。
陸骁臉色陰沉。
沒他的允許,不可能讓任何人靠近,更别說跌在他身上。
這是數年在兇險萬分的境遇中,養出的孤狼一般的警覺。
肘飛一個人确實尋常,但方才……
剛他肘部撞在沈商淩身上時,隔着那薄薄的中衣,他感覺到了那人滑膩的皮膚。
陸骁下意識掃了一下自己才一肘擊飛那人的胳臂,覺得有點心裡膈應:
一個男人,怎生皮囊跟那嬰孩般一樣,嫩的叫人不齒。
甚至那一瞬間的接觸,還令他生出些莫名煩躁。
“王爺?”
門外傳來親衛的聲音,“文哥兒過來了,說是要見王爺,要——”
說着頓了頓,又接着道,“要見老沈……”
江三文是江郎中的兒子,江郎中在府裡地位又超然,因此,江三文在他們定北王府,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
更别說,王爺對這小家夥一向也是縱容。
文哥兒要見王爺,親衛不敢不報。
聽到親衛這話,陸骁淩厲的眼神一緩。
“老沈?”
他看也沒看還趴在地上疼的爬不起來的沈商淩,起來一邊穿着衣裳,一邊溫和詫異道,“老沈是——”
話沒說完,意識到什麼,視線倏地落在了沈商淩身上。
沈商淩這時也緩過一點,掙紮着正從地上起來,倏地聽到“文哥兒”,不由一怔。
倉促抹了一把眼角疼出的眼淚,往門口看去,卻不料一閃眼,正對上陸骁的視線。
他飛快躲開那道沉沉的視線,眼睫垂下,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陸骁不動聲色,走到門口。
看着門外親衛帶過來的小孩子,陸骁緩緩蹲下身,眼底卻似壓着濃沉的情緒。
這孩子,可是他兄長的遺腹子。
隻有少數幾人知道,是這王府裡最大的秘密。
當年,他父兄接連戰死,背後有着天大的陰謀。
他父王戰功赫赫,又禮遇士子,在朝中極得人心。
他兄長那時為王府世子,文武雙絕,更是少年成名,一代儒将,滿京都權豪勢要交口稱贊,連帶在士子中也備受推崇,無數士子以結交他兄長為榮。
世子妃娘家也是世家大族……
大約這一切,都礙了老皇帝和某些人的眼。
在父王戰死時,他就察覺到了不對。
之後世子妃又難産一屍兩命,沒多久,又兄長出事……
那時正好兄長有一側妃有了身孕,他立刻給她安排死遁,才保下了了孩子。
可惜那側妃卻在這孩子才幾個月時生病去世,他便找到遊醫民間的少時好友江元麟,将孩子放在他身邊,讓他對外就說是他江元麟的兒子。
一直長到三歲,也該啟蒙的時候,才以江郎中曾救過他的命做借口,将江元麟和這孩子一起接到了王府。
在外人眼裡,他對這孩子好,不過是看在江郎中面上。
實則,江三文卻是他兄長遺孤,是至親血脈。
他要為父兄報仇,卻想保住這最後一點血脈。
一想到前世,這孩子會在今冬病死……
陸骁面上淡定,心裡卻如澆了沸油。
上一世他沒看護好這孩子,不僅平日裡忙于籌謀報仇,疏于陪伴,甚至還無法從病魔手中搶回這孩子的命。
這一世,他必得小心看護。
“王爺,”
江三文精氣神十足,清脆的聲音響起,小大人似的先問了安,“我聽爹爹說,王爺昨日回的府,一路可安好?”
“好。”
陸骁聲音裡竟帶了一點沙啞,将江三文抱起,“文哥兒……這幾日可好?”
他昨夜回府,先去了梧桐苑想看看這一世還活着的孩子。
不想這孩子睡得早,他便沒擾。
此時活生生的小家夥,就在他懷裡,聽着孩子清脆的聲音,他翻卷的心神漸漸穩了下來。
“我剛去老沈院裡,老沈不在,”
江三文口齒清晰,“爹爹說老沈在王爺這裡,王爺,他在嗎?”
陸骁眯了眯眼。
沈商淩什麼時候接觸過這孩子?
上一世絕對沒有。
沈商淩為人甚傲,别說江三文這小孩子,就算是江元麟,也從不正眼瞧一眼。
“叫人給屋内那人送身衣裳過來,”
一念至此,陸骁吩咐親衛道,“尋常衣裳便可,他之前那些衣裳,都燒了,他那院子也封了。在這邊側廂後尋個小屋子安置。除了随身所用之外,其餘一應東西,都封存琦玉院中。”
說着,想到了什麼,輕嗤一聲又道,“另外,傳令下去,以後喚他雪妖。”
親衛倏地一怔又忙領命下去,心裡卻不免疑惑:
雪妖……是他想的那個“妖”嗎?
這字在大殷朝,極有輕賤之意。
别說正人君子不會用,便是那些正經人家蓄養的姬妾,也都不會用。
聽聞百年前那一場大巫風波中,妖蠱裝神弄鬼禍害朝綱。
覆滅後,民間隻有那秦樓楚館中勾人心魂的頭牌,才被人叫一聲“某妖”。
一聽“雪妖”兩字,這親衛心裡便知,這位之前很是矯情造作的沈先生,怕是徹底失了王爺的庇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