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扈太後眸中一道寒光轉瞬即逝,她指節“笃笃”叩擊着桌案,似是氣極反笑,沉默片刻居然松口道:
“哀家一時疏忽,竟不知堂堂懿康長公主會心儀個泥地裡滾出來的無名之輩。罷了,陛下既然允諾了你,自當言出必行。”
“母後!”一旁的少帝急欲出言阻止,卻被扈太後一記眼風止了話頭。
扈太後起身,織金裙裾上的金絲牡丹紋樣在日頭下綻出千道鋒芒,一步步走至黎元儀面前。
“隻是,元兒身為長公主,成婚一事實是萬民矚目。若隻因一時的心儀,便草草決定與此等賤籍男子成婚,到底難堵天下悠悠衆口,屆時不知會生出多少荒唐的流言。”
“若要陛下頒旨賜婚...”扈太後輕笑出聲,“不若由哀家做主設三試,驗上一驗他的本事,若他能通過,哀家自無二話。可若是他過不了關,那就須得用他這身骨頭謝罪!”
“他何罪之有?既是兒臣選驸馬,他隻需合兒臣一人心意即可,又何必再多設三試......”
扈太後冷哼一聲,随即打斷:“我朝開國以來從沒有公主嫁與無才無德之人的先例。元兒,你雖看中此人,可驸馬的位置也食民供奉,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做天家的女婿。”
扈太後銳利的眼神掃過黎元儀身後沉默的身影,她擡起下巴厭惡地皺眉,流露出如同看到垃圾一般的不屑神情。
“你放心,三試的内容不會刻意刁難,不過是考校“身、言、書”,若如此他都過不了,那也勿怪我們皇家不留情面無法賜婚将公主下嫁了。實是他德不配位,長公主甯可一輩子不嫁也不能所嫁非人!”
“且還有一條,哀家要言明在先。”扈太後的聲音陡然森寒,“若他無才無德還敢蠱惑公主,便是以下犯上!哀家定會殺了他以儆效尤!就此絕了那些個卑賤之人妄想攀龍附鳳一朝登天的心思!”
一席話落,水榭内鴉雀無聲,黎元儀廣袖下的指尖微微發顫。
她很清楚,太後設置的考驗必不是随随便便能過的。她利用書僮是形勢所逼,卻不想搭上他一條性命。
可此時騎虎難下,便是想改口也遲了。
一直在她身後沉默跪着的書僮卻突然上前一步,“奴願一試。”
*
水榭内的滿地狼藉被收拾幹淨,青銅冰鑒幽幽散出冷氣萦繞在水榭内略顯焦灼的氣氛中。
黎元儀端坐于錦榻上,眼見一側銅壺漏刻滴水漸深,僅一琉璃屏風之隔的偏廳卻依舊嚴絲合縫地閉着門,尚無半點動靜來報。
指尖無意識摩挲過手中茶盞杯沿,到底還是放心不下,黎元儀微微側首,對雨蓮低聲道:
“你讓後頭的德喜跟去,仔細看着些,莫讓人摻和了手腳。”
雨蓮領命去了,扈太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顯然是将這邊的動靜盡收眼底,輕笑一聲,語調慵懶:
“元兒,新進貢的好茶卻不見你喝上一口,要哀家說啊,你又何必護得這樣緊,驗身的太監都是宮中老人辦事必是妥當的。
你不必擔心,從頭到腳若有什麼缺的不好的,片刻也都分明了。”
黎元儀擡眸一笑,眼中波瀾不驚,“母後說笑,兒臣哪裡會擔心呢,畢竟衆目睽睽下,怎會有人膽敢借機生事,去傷皇家體面呢。”
扈太後未再言語,隻作閉目養神狀。
片刻,偏廳緊閉的門豁然打開,奉命驗身的三位太監之首伏地禀報:
“回陛下、太後、公主,此人身高七尺六寸有餘,淨臉後細觀并無破相之處。體态魁梧,四肢有力,并無殘缺之疾。”
扈太後聞言,微眯雙眼,指尖在桌案邊輕敲,似在思索什麼,片刻方才開口:“哦?出身微賤倒占了幅好皮囊,哼,可伺候公主最要緊的從來不是這些表面功夫。那處器物,你等可有驗?”
太監一愣,擡頭茫然地看向太後,“那處……器物?”
“母後!”
“怎麼?”扈太後聲音冷冽,“公主年幼無知,哀家便要思慮周全,卑賤之人無才無德更無家世底蘊,莫說是選驸馬,便是收個面首,也該身有所長。他要伺候的是公主,怎能不細驗?”
太監額上滲出冷汗,伏地低聲道:“太後恕罪,那處尚未驗......”
扈太後嗤笑一聲,眼中滿是譏諷,
“你一個無根之人,怪不得能漏了這夫妻之道的要緊處。去,仔細驗個明白!看看他是否真有資格伺候公主。”
太監臉色青白,連忙領命而去。
黎元儀廣袖遮掩下的手倏然收緊,水榭中尚有衆人在,太後此舉無異于當衆公布私隐,偏廳中那人會受辱至此,是她未意料到的,确是她的不是。
扈太後此刻也失了喝茶的心思,随手擱了茶盞。她神情看似氣定神閑,實則漸生浮躁。
本以為卑賤奴仆之身經不得細查,便是僥幸無什麼短缺殘疾也能驗出個面容破損來,誰知竟都沒有。
扈太後氣悶,黎元儀面色不虞,少帝悶聲不語,水榭中人皆屏氣靜坐,不敢多言。
約莫一柱香後,方才的太監再次繞過琉璃屏風來報,聲音微顫:
“回太後,已驗清楚,此人…勢挺拔而雄壯,昂藏七尺,威猛凜凜,如磐石聳立,具英勇之氣。且...腰頂銅壺,尚可俯撐過一柱香,實乃......”
太監的這一番話未盡,本鴉雀無聲的水榭内“砰砰”傳來幾聲團扇墜地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