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儀臉上似火燒,頓時起了一片紅豔。
扈太後面色難看得很,震驚之餘登時拂袖而起,厲聲打斷道:“夠了!”
她目光複雜,看向黎元儀,既像是審視又像是嘲諷。
水榭内恢複了一片死寂,銅漏滴答聲中,偏廳中出來一人,仍是方才那身黑灰色粗麻衣,發髻已重新梳理過用布條綁好了。用清水淨過的年輕面龐竟十分英氣俊朗,特别是那雙眼睛,炯炯有神,如冬夜寒星。
方才水榭中他一直跪着,如今脊梁挺得筆直站在那裡,竟比屏風整整高出一頭。身形挺拔而勁瘦有力,單衣之下線條分明的肌理微微起伏。
扈太後閉目坐回錦榻,臉色青硬顯然是氣得不輕,良久,才終于冷冷開口宣判道:
“行了,這第一關便算他過了。”
黎元儀颔首行禮:“兒臣謝過母後。”
扈太後冷哼一聲,并未言語,隻目光愈發冷硬。
考驗才剛剛開始,她倒要看看對上後面的難關,他一介無知奴婢又能怎麼應對。
*
是夜,攬月殿裡燭火搖曳,黎元儀剛沐浴過出來,在銅鏡前坐下。
“德喜可收拾好跟去皇莊了?”
雨蓮拿起綠檀木梳,輕輕幫她通發,“已去了的,奴婢給了他殿下的腰牌,也有按殿下意思讓德喜好生照顧那書僮。”
“嗯。”黎元儀心中稍稍安定,頓了頓,“再有兩日便是剩下的考核,眼下要緊的就是讓他安心準備。有德喜陪着,我也更放心些。”
天氣熱,内寝的雕花窗半開,籠着層細紗。天上月白茫茫的光透過紗層朦朦胧胧地照在烏亮的地磚上。
白天賞花宴上的事已讓黎元儀非常疲憊,她望着映在鏡中的胧月,神思不由飄回了前世。
當時的賞花宴上,陛下和太後順水推舟頒下賜婚的旨意,王冕雖謝恩卻當場就推脫了。
他以幼時家中長輩口頭約定的婚約為由,堅決不肯領受賜婚的恩旨,并直言稱他絕非她的良配。
那時她雖也傷心難過,但也不是沒有事先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便想就此作罷。
太後卻允王冕回去考慮三日再作答複。
三日後,王冕入宮拜見太後和陛下,态度轉圜,接下了婚旨。他們的婚事這才闆上釘釘。
大婚前她也曾疑惑過,想不明白王冕先前如此堅決地不肯,怎麼三日内就突然又肯了。
大婚前夕不允雙方見面,她無法親自去問個明白,隻能轉而去問太後。
太後告訴她,男子大多口不對心,王冕也不例外。那日賞花宴陛下賜婚得突然,王冕沒想明白才貿然拒絕,待三日後想明白便改了主意。
太後還說,她生得很美,王冕會動心是本能,她毋需多想,安心待嫁便是。
她受了這一番說辭的安慰,便不再多想,隻一心歡歡喜喜地備嫁。
直到成婚後一次偶然的機會,才叫她知曉當初王冕同意奉旨成婚的真正理由。
原來早在陛下賜婚前幾個月,太後就派人暗中收購,壟斷了王冕那未婚妻每日必服藥丸的一味關鍵藥材。
而後在賞花宴上王冕不接婚旨的當天夜裡,他未婚妻家中就走了水。等好不容易滅了火,家中剩下的那點存藥也不翼而飛。
王冕的未婚妻因此病情加重,眼看就要支撐不住。王冕這才接下賜婚旨意,同意與她成婚。
他雖娶了她,卻滿腔怨恨與不甘,夫妻陌路的結局是注定的。
想到這裡,黎元儀突然覺得有些冷,她用微微顫抖的臂膀抱住自己。
雨蓮注意到,“殿下,怎麼了?可是覺得冷,奴婢這就去關窗。”說完便“噔噔噔”跑去窗邊,收起輕紗,墊起腳合上窗。
黎元儀心裡暖暖的,深吸口氣,突然就沒那麼冷了。
與此同時,她心中也有了決斷。
此生王冕與她再無幹系,可他未婚妻種種磨難皆因她的婚事而起。
她不願重蹈前世的覆轍,更不願再因自己的緣故連累無辜之人。
這一次,她既然知道會發生什麼,就不能再坐視旁觀。
“雨蓮。”她輕聲喚道,“明日安排輛馬車,我們悄悄出宮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