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每走一步,周送的心就提起來一分。
冰涼的劍鋒混雜着血腥氣抵在他下巴時,周送的身子都顫了一下,明明殿内燒着地龍無比溫暖,周送卻覺得自己如同墜入了數九寒天的冰窖,那股陰冷沁骨入髓,他不禁咽了咽口水,順着劍的力道緩緩擡頭。
隻不過依舊低垂着眼,不敢和人對視。
賀止從他走近後,視線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本想着他要是像其他人一樣被吓得大喊大叫,這條命也不用留了。
結果嘛,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面前的少年年紀雖輕,但容貌卻是極好的,他右眼下墜着一顆罕見的紅色小痣,眼尾微翹,或許是在殿外受了寒,面中和鼻尖還帶着未消退的紅,越發顯得小臉漂亮嬌俏。
即使賀止沒有看到他的眼睛,也并不難想象那該是怎樣的殊色。
隻是他身形還是有些消瘦,劍尖抵着他白皙的脖頸,隻要再用些力,如此脆弱易折的生命便就此消散了。
賀止的眼眸深了深。
面前人不說話,周送就任由他打量,直到聽見他意有所指地問:“不怕?”
周送抿了抿唇,半晌才輕聲回答:“怕的,隻是禮不可廢。”
周送聽見他笑了一聲。
“為何不敢看朕?”
周送定了定心神,鼓起勇氣向上看去。
因為男人站在他面前,周送隻能仰視,結果對上目光的那一刻,他的呼吸就滞住了。
那位傳說中冷漠嗜血的暴戾君王竟生了一張近乎妖孽的臉。
他一頭烏發盡數束于玉冠之中,一雙狹長鳳眼微微上揚,裡頭盛着笑意瞧人時直叫人警鈴大作,高挺的鼻梁線條流暢,再往下便是紅潤薄唇,然而頰側濺上的血迹卻讓這無雙的容貌變得鬼魅,笑意盈盈間竟仿若地獄修羅,周送隻匆匆掃過一眼,便不敢再看。
“躲什麼?”
周送心裡又是一顫,原來他不自覺間竟已先移開了視線。
“陛下天人之姿,自是不敢多看。”
賀止哼笑一聲,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劍鋒依舊沒有移開,甚至還遊離向下,抵在他心口。
周送的身體止不住戰栗,卻不敢輕舉妄動,也摸不透男人到底什麼意思,直到他後背都快要被冷汗浸透,面前人才施施然把劍收回。
“瞧你,臉都被吓白了。”
他的語氣是那樣漫不經心,細聽之下又仿佛帶着點熟稔的調笑,但好不容易保住小命的周送并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
他垂下頭,盡力平複着自己淩亂的呼吸,心髒跳動過快隐隐讓周送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不得不竭力忍着胸膛内那股刺痛。
“地上髒,六皇子快起來吧。”
“……謝陛下。”
賀止發話,周送不由松了口氣,他應言起身,雙腿因為跪的太久而變得酸麻,險些沒站穩身子。
旁邊侍候的宮人早已為賀止呈上了幹淨的帕子,可他沒有用那帕子擦臉,反而細細擦拭着劍上略微幹涸的血迹。
他瞥了一眼周送下擺處被鮮血浸染的幹淨衣物,開口道:“來人,帶殿下去歇息,好生伺候着。”
“是,陛下。”
總算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周送行了一禮後就跟着宮人走了,離那座宮殿越遠,周送才越覺得安心。
賀止把擦幹淨的寶劍放回鞘中,随手把髒了的帕子扔在一邊,緊接着就有宮人把帕子收走,又忙碌着把殿内的血迹清理幹淨。
他坐回龍椅上,掃視着跪伏在地的衆人。
“諸位愛卿——”
下面的人俱是一抖。
“可要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畢竟,朕的性子,你們也是知道的。”
底下人不敢出聲,賀止倒是很滿意他們的反應。
“高雲。”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名為高雲的大太監一直侍候在側,聽見男人的聲音立馬走了過去。
“把那具屍體送回去吧,讓他家人也見見最後一面。”
賀止的聲音充滿可惜,高雲頓時明了賀止的意思,這是要讓那一家人都不得安生啊。
但他早已習慣了賀止的做法,所以此刻依舊微笑着回道:“是,陛下。”
賀止站起身,高雲便扯着嗓子高聲道:“退朝——”
“恭送陛下。”
賀止一邊往殿外走一邊用拇指抹了一下臉側的血,指尖頓時也被染紅。
他嫌惡地雙指相搓,直到那抹紅消失在指間。
啧,真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