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竹低頭道謝,接過大氅披到皇後孱弱的肩膀上。
那是皇帝的衣裳。
皇後眼神微變,“聖上他……”
沈令道:“聖上說,夜深風寒,娘娘注意鳳體,當心着涼。”
皇後沉默。
大氅沾染皇帝身上的白梅暗香,她揪緊領口。
“十歲出頭的孩子,愛玩也好奇,走迷了路,并不新鮮。”沈令微笑,“天性如此,人之常情。娘娘大可不必過分苛責。”
皇後注視他。
沈令的笑容是天衣無縫的僞裝,如一張和血肉融為一體的面具。
她想起剛才見到的小太監的屍體。
若她沒記錯,那太監原是司禮監馮公公的徒弟,在禦前伺候,馮公公倒台後,聖上覺着用得順手,一直沒換人。今日,不知沈令使的什麼法子,把他處理了。
她颔首,“多謝沈大人告知。”
言罷,轉身離開。
走出很遠,問竹悄聲道:“娘娘,聖上這是……不怪容容姑娘?”
“豈止不怪。”皇後輕嗤,“這麼多年,他何曾對本宮噓寒問暖?莫說天冷加衣,平時就連一句問候的話,也沒聽他說過。”
男人的大氅披在她的肩膀上,越發沉重。
皇後眉心緊擰,“聖上分明樂見其成——沈令的言下之意,容容去未央殿,本宮不得阻攔。”
*
明容是趴着睡着的。
她屁股疼。
一覺醒來,房裡有微光,床畔坐着熟悉的身影。
她驚訝,“姑姑?”
皇後指着枕頭,“流口水了。”
明容不好意思地笑笑。
皇後也笑,撫摸她柔軟的頭發,“白天去過未央殿?”
明容愣了愣,“我夢話說漏嘴的嗎?”
皇後失笑,搖頭。
明容攥住被子,小聲問:“我是不是闖禍了?”
“沒有,姑姑隻是怕你卷進一些複雜的事情。”皇後說,“既然去過,那随你吧。”
*
趙秀不太記得何時入睡。
他的意識很清醒。
清苦的藥味缭繞不散,他分明身處寝殿,手中還握着尚未讀完的一卷書……可他的确迷失在了虛幻而飄渺的夢境。
深夜,宮燈盞盞,照亮夜行之路。
他的魂魄随着輕風飛越琉璃瓦、穿過宮牆和門,來到父皇上朝的金銮大殿。
殿内空蕩蕩的,寂然無聲,唯有燈火長明。
然後,他看見明容。
那丫頭瞧着比如今年長幾歲,梳着大人的發髻,正無法無天地到處亂走,摸摸梁柱,摸摸扶欄,好奇的自言自語:“……是真金的嗎?”
趙秀更笃定這是夢,而且,是一個令人萬分暴躁的壞夢。
他想叫她不準動,不準亂走,更不準亂摸,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朝堂重地,豈容她放肆。
可惜他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看着讨厭的丫頭走到龍椅前,又開始東戳一下,西戳一下,甜甜地笑。
他是如此的暴躁,恨不得命人将她拿下,就地正法。
她以為那張椅子是任她觀賞的玩物嗎?
不!
那是代表至高皇權的龍椅,是趙家的皇位,如今暫歸父皇,将來屬于他。
明容她怎麼敢……離龍椅那麼近。
他都從未這般接近。
然而,緊接着,他又聽見一道聲音,低沉的男音,帶着幾分微醺酒意。
“坐。”那人說。
隻一個字,趙秀震怒!
他奮力看清那人的臉。
他已經不管這是不是夢了,醒來他一定将那犯上作亂的賊子拿下,叫他千刀萬剮,死無全屍。
何方賊人,竟敢!
可他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那亂黨,隻因他周身有一團刺目的光霧籠罩。
明容詫異,“什麼?”
那亂臣賊子向她走去,将她打橫抱起。
明容摟着那人脖子,小鳥依人的模樣,足可見兩人是一對奸夫淫.婦。
那賊子放她坐在龍椅之上。
“朕能有今天,得你一半功勞。”他俯身,凝視她說,“龍椅分你一半。”
趙秀又驚又怒,心底一陣惡寒。
朕?
這人絕非父皇,聲音太年輕。
可也斷然不會是他自己,他死也做不出此等喪權辱國,縱容牝雞司晨之醜事。再說,那丫頭珠圓玉潤的,他久病成疾,哪兒來的力氣抱得動她?
所以賊人是誰,是他的哪個兄弟,亦或……
将來,敵軍鐵騎踏破城門,殺入皇宮,江山易主。
何方竊國賊——
西戎,北魏,南夏,大虞?
明容的兩條腿晃了晃。
這死丫頭還有臉笑得出來。她說:“也沒什麼特别的嘛!”
趙秀:“……”
明容還在笑,站起來抱住奸夫,小臉靠在他胸前,輕聲說:“但我很高興。”
廢話。
那是多少人為之流血喪命的至尊寶座,能不高興嗎。
不,不對。
她竟敢高興!
明容不僅敢高興,她還敢仰起頭,閉上眼睛,嘟嘟嘴,等奸夫親她。
……奸夫還真敢親她。
就在金銮殿上,就在龍椅旁。
他的龍椅,他的皇位!
就這樣被論罪當誅九族的狗男女玷污了。
趙秀悶着一口惡氣,睡夢中劇烈地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