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閣的門邊仍是兩處西府海棠，是白帝喜歡的花。

以前我并未知曉海棠何故分這般多的樣子，有并蒂的重瓣海棠，幽美大方的垂絲海棠，粉嫩光亮的四季海棠，還有落日般橘黃色的黃海棠，明明海棠種類那麼多，可是白帝獨喜西府海棠。這海棠不似尋常花開的碩大美豔，隻集中在小枝頂端獨具香氣。

這兩株海棠開了許久，大概是白帝用法力不斷延續它們的春日，使得天寒時仍在雪中悄然開放。西府海棠本為花中珍品，還未開放時便紅豔可愛，如胭脂點點，開後則漸變粉紅，猶有如曉天明霞，既香且豔。

如今已入初冬時，海棠便不像尋常那般嬌豔，連香氣也暗淡幾分，大有凋零衰敗之感。

我從地上的薄雪中撿起幾片凋零的花瓣，發現它們早已失去白帝渡的法力，化成葬在冬日的普通海棠。

白帝一向對這海棠喜愛有加，我從見過它們會這樣枯萎在初雪的夜裡。以白帝的性格大概是不會忘記它的，可是究竟是怎麼了，他也會對這海棠選擇遺忘。

冷冽的風把花的靈魂從我手上卷走，連同最後的餘溫也一并葬在風裡，那兩株西府海棠暫且失去了生命。

我知道隻要白帝動動手指它們還會再度開放粉紅色的美麗花朵，可是一旦被人選擇遺忘，就是已經被抛棄了的東西，沒人能再度想起。

月城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我想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卻發現我并不畏懼寒冷，是啊，我是妖怪又并非人類，又何必一直按人類的命運生存。

過去的我一直在追逐人類的命運，就像我向往夜空的繁星，我知道距離遙遠卻也從未放棄。原來我始終是無法忘懷，在過去的幾千年裡，我固執的要把自己僞裝成人類，其實早已暴露出我是妖怪的本質。

花草樹木與人類也是一樣，會發芽，會開花，會結果，也會枯萎，唯獨不會不朽。

我還是折下了海棠枝的一角，我記得在古書上看過枯木簇生的法術，隻消原來的一截斷枝便能再度複現海棠樹的盛景，這樹裡面大概也有我從前與白帝的回憶，我不願放棄從前，就像我也抓不住飛逝的過去。

彩雲間還是日光暖照，隻是雪片飛一般的簌簌飄落還是遮擋住了一些耀眼的光，這樣也好，倒是看雪更真切些。

白帝曾與我說我習過法術，隻是一場病後全部喪失了内力，若是要救這海棠須得重新開始。

我将那海棠枝埋入琉璃小盞，總有一天我會看見它重新抽芽開花，就好像回到了我的過去。

接連幾日我都沒有去見白帝，我靜靜坐在藏書閣的地上，那是繡着西府海棠的連雲錦，隻有一盞淡色的橘黃燈伴在我身邊。

我翻閱了諸多書卷古籍，又拼命回想着曾經掌握法術時的自己，不久後便習得了初級咒術。

這讓我很是喜悅，于是便沒夜沒晝的苦修植物系的法術，期待海棠花還能在冬日未歇時再度舒展花苞。

我耗盡了這幾日的精力，眼下竟是越發疲倦，未經意間便向桌台倒去，好在白帝及時趕來不至于讓燃燈打翻。

他不解為何我要執意喚醒已經枯萎的海棠，白帝微微蹙眉，大概是心疼我這幾日的耗損。

他對我說那海棠開了數千年了，原是他喜歡便一直留在身邊精心照顧，隻是自我的失憶開始他的記憶也出現了混亂，大約我們是同血脈相連，白帝已不記得自己為何喜歡西府海棠，為何要執意留它四季開放。

這西府海棠便是代表過去，沒有事物能夠永恒，就像日月會交錯，四季會流轉，白帝與我也不是永遠不死的怪物，我們也會消亡，面對疾病與刀劍也并非毫不畏懼，即使我一直以來想擺脫的魔妖身份原來也竟不是一勞永逸的。

所以何必要讓西府海棠一直生長開花，明明它早已到了消亡的時節，可是白帝固執的把它留在身邊不讓時光的洪流将它卷入下個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