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懷篍仔細品味嘴裡的棗糕,滿意點頭,“好吃好吃!”
“那當然啦。”小蘑菇精驕傲地仰起下巴,“被困在封印裡的這幾千年,我一直在練習廚藝呢!”
懷篍沖小蘑菇豎起大拇指。
幾個時辰前她還疲于練習洞箫,現在卻待在祭壇幻境内部品嘗美食。
一切都怪天有不測風雲,一道厲雷劈進陣法,應遙與其他神仙的辛苦操勞毀于一旦,而她這個站在祭壇最中央混時間的人,也因一陣強勁的術法摔進幻境。
她是被人設計進來的,絕不是因為腳滑。
“你要喝糖水嗎?我給你做。”小蘑菇搖了搖紅彤彤的菌蓋。
“不了不了……”懷篍連連擺手,站起身環顧四周,“我吃飽該走了,謝謝您的款待!”
幻境由無數個密密麻麻的小幻境構成,而懷篍跌入的便是小蘑菇精的幻境,其實就是小蘑菇的家。一直待在别人家裡蹭吃蹭喝也不是長久之計,懷篍還是要想辦法出去。
“那你小心點哦,别碰上魅娘娘的殘魄了,”小蘑菇打了個寒顫,“她雖然生得漂亮,可脾氣很不好的。你瞧,我腦袋上的腳印就是被她踢的。”
“啊?”懷篍果然在小蘑菇的菌蓋上見到一塊灰色腳印,“她還虐待你呀。”
她在說什麼廢話……萬俟魅可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膽小者甚至不敢直呼其名,稱呼她為“神秘人”,萬俟魅的确很神秘,除一些上古老神,其餘人都不知她的樣貌年齡。懷篍覺得萬俟魅應該是一位蛇蠍美人,美得驚心動魄攝人心魄且殺人不眨眼。
她怎麼莫名聯想到仙後應遙?
有點雷人。
她告别蘑菇精離開小幻境,整個人跌進黑漆漆的主幻境。
“哎呦!”懷篍摔了個屁股墩,躺在地上揉屁股,望着空中的一個又一個紫色泡泡。
“出口肯定在其中,”她翹起二郎腿,拿出藏在袖子裡的棗糕,邊吃邊念叨,“但在哪呢?我不會要一個一個地找吧!可是不一個一個地找,這些幻境看起來也沒區别。”
懷篍站起身,氣沉丹田。她眉心處亮起一抹淡綠微光,四周空氣皺縮彙聚于掌心,形成一團柔和綠光。
她一擡手,微弱的綠光飄向各處,勉強照亮黑漆漆的幻境。
呆在幻境之中法術不能完全施展,隻能夠支撐照明,其餘什麼都不行。懷篍後悔自己沒臨時抱佛腳,前幾日光顧着打掃樹屋了,柳夷一走,家裡變得好容易滋生灰塵,從前都不這樣。
她以前也從未在意過這些,還以為家裡不會長灰塵。
“點兵點将點到哪個,”懷篍指尖劃過一個又一個小幻境,“就是哪個。”
她的指尖停在一個紫紅色泡泡前。
“行吧,就你了。”她收回手指,雙手抱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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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啊,哈哈哈……”懷篍尴尬地揮手,腳趾抓地。
女人的圓臉上長了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鼻梁不算高挺,略微有些弧度,嘴唇如櫻桃般小巧。她穿着一身鬼魅的藍紫色羅裙,綴滿栩栩如生的血紅飛蛾,頭上簪一支墨藍色彼岸花。長相與打扮極其不符,甚至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
如果沒有那冷冽嚴肅的表情,懷篍就相信她是小孩子了。
對于懷篍的闖入女人并不意外,端詳懷篍片刻就重新合上雙眸,安靜打坐。
懷篍鼓足勇氣:“……那個,您知道出口在哪嗎?”
所處之處空蕩蕩了無邊際,懷篍隻聽得見自己的回音。
見女人眼睛都不睜一下,懷篍不死心繼續問:“您叫什麼啊?可以帶我去找出口嗎?我可以請您吃棗糕。”
還是不說話。
“我叫懷篍,您認識我嗎?”懷篍緩緩靠近女人,“等出去了,我會告訴仙後娘娘是你幫的我,讓你坐享榮華富貴,怎麼……”
“吵吵吵吵什麼吵!”女人吼道,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沙啞。
“……樣。”懷篍吓得呆住。
女人蓦地站起,理了理落灰的衣裙,扯掉腦袋上的蜘蛛網。
“我不認識你。”她比懷篍矮半個頭,卻絲毫不影響強大的氣場。她像一條兇猛的毒蛇,盤旋在懷篍周圍,目光死死盯住懷篍。
懷篍頓時脊背發麻,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也不再問,雙唇僵住合不攏。
女人抿唇微笑,露出兩個酒窩:“但你認識我。”這麼溫和的樣子,卻讓人不寒而栗。
“你……”
“我叫萬俟魅。”
懷篍臉上表情瞬間凝固,嘴巴張大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扼住咽喉,雙手緊攥,指關節泛白。
她轉身往不遠處的孔隙跑,腳踝陡然一僵。
視線下移,懷篍瞧見纏繞在腳腕上的粘膩的,滾燙的,悚人的,觸手。
“啊!”
懷篍身子往前一仰,整個人失重被倒吊在空中,黏糊糊的觸手自下而上緩慢攀上她的身體,她這才發現地上的一道道水漬。
萬俟魅安靜地站在她面前,羅裙之下不是雙腿,而是無數隻正蠕動的黑色觸手,每一隻肥大的觸手表面都布滿大大小小的吸盤,翕動時滋滋作響。
“懷篍?”萬俟魅挑眉道,“很可惜,本座不認識你。”
“魅娘娘我錯了我錯了,”懷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的真的錯了,求您放過小的吧!小的家裡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位聾啞夫君需要我照顧!求求您放過小的吧……”
萬俟魅噗嗤一笑。
“不必向本座介紹家人,本座隻殺你一人。”
“啊……”懷篍愈發喘不上氣,腦袋充血紅的不成樣子。
觸手攀至脖間,悠悠挑弄着她的下巴,所到之處滿是晶瑩黏液。
“本座伸進你的嘴裡,将你的腦袋開個口子,如何?”萬俟魅一雙圓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掏空腦漿,給觸手寶寶們築個窩。”
懷篍情緒已然崩潰,眸中淚水流個不停:“魅娘娘,我也想做你的寶寶,求您疼疼我吧!我願意和觸手姐姐們睡一塊,隻要娘娘您别殺我……”
“……嘁。”
-
祭壇早炸成一片廢墟,而應遙端坐在塵土漫天的廢墟之中,銳利的雙眸不斷劃過周遭殘垣。
“仙後,怎麼樣?”澤素臉上全是血,一臉慌張,“找到幻境入口了嗎?懷篍已經進去好久……萬一出事怎麼辦?句芒上神醒來,該怎麼和他交代?”她望向不遠處暈死的句芒。
應遙撲嚇一笑:“澤素,說實在的,我比你們誰都要着急,可急有什麼用?”
澤素抿唇,索性躺在髒兮兮的地上,合上雙眸:“行吧,那我睡了,一覺醒來啥事都解決。”
“……啊?”謝令儀嘴巴張得老大。
這次行動總共分為三部分,而第一前列隻有仙帝仙後、昆侖老祖、木神洛神……還有最重要的懷篍。結果現在一個生死未蔔,一個被吓暈,一個躺地上睡覺,一個研究半天什麼都沒發現,還有一個火急火燎去搬救兵的,剩下她自己這看看那看看不知在幹嘛。
應遙面色如常,拂袖拭去頰邊塵土,正聲道:“洛神,你正好無事可做,來與我一同尋找幻境所在吧。”
“是……”謝令儀回過神。
祭壇中心原本供奉着上古神祇殘靈,如今被炸得隻剩黑乎乎的焦土,周圍石柱也東倒西歪。
“仙後,懷篍上仙不會有形神隕滅的危險吧?”謝令儀坐在應遙身邊,眉心緊蹙。
“與其擔心她,不如……”應遙揚唇笑道,“聽說祭壇附近是魔域鬼王的老巢,我們可要抓緊些,莫被鬼王大人給抓住。聽聞他有一把幽冥鬼傘,裡面封印了成千上萬個冤死的鬼魂。”
“鬼王……很厲害麼?”
謝令儀對魔域的事可謂一無所知,不僅是她,許多神仙都是這樣。杞人憂天的畢竟還是少數,大部分都是好了傷疤忘記痛,先輩們浴血拼出來的安甯,漸漸地成了理所應當。
“不厲害,我隻是怕麻煩。踩死一隻螞蟻,也需要先擡起腳,很累的。”應遙見謝令儀仍皺着眉頭,話鋒一轉,“至于懷篍上仙……”
“她困在幻境之中,你心裡既期待她還活着又擔心她的逝去,你所面對的是兩種可能,”應遙掌心綻放出一朵晶瑩剔透的蓮花,“可隻有當你真正見到她的那一刻,交疊纏繞的兩種可能才會坍縮為确定的一種。”
“……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
蓮狀法紋頃刻間充滿祭壇邊緣,朝中心蔓延。
祭壇上空撕開一道豁口,泛着紫紅幽光,蓮紋攀上豁口邊緣。
應遙指尖微動,豁口便陡然撐大,直直往外洩出邪光。
謝令儀瞥向祭壇外沉睡的兩人,将應遙的用意明白大概。她是故意拖拉的,其實早就能夠打開幻境,可這樣做為的是什麼呢?
應遙輕揚細眉:“來了。”
謝令儀循聲望去。
仙帝應逖帶衆仙趕來,降臨在祭壇邊緣,隔着紫紅邪光,衆仙作迎敵狀。
應遙拉謝令儀出祭壇,與應逖點頭示意。
“昆侖老祖在何處?”
“在睡覺,”應遙擡手指向躺地上睡得正香的澤素,“那裡。”
“……罷了。”應逖收回目光,“阿姊去歇息吧,這裡有我與雲隐閣衆位弟子。”他輕輕咳嗽幾聲,面色慘白。
應遙有些意外:“你去了昆侖?”她轉身凝視身後烏泱泱的一群人,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快,攔住他攔住他!”
柳夷不顧一切奔向祭壇,将其餘仙子遠遠甩到身後。
他雙眸清亮淚花閃閃,臉上一塊紅一塊白,大哭之後十分憔悴。柳夷妄圖沖入祭壇,卻在一步之遙之處被應逖掐住咽喉,跪倒在地。
“這孩子怎麼回事?莫非是修為太差邪氣入體?瘋瘋癫癫往祭壇跑幹嘛?”應逖收回手。
柳夷吃痛摔在地上,脖頸紅痕經久不散,整個人陷入半暈厥半清醒的狀态。
應遙斜眼睨了柳夷一眼:“癡情,癡情到快走火入魔。”
“……照這樣,吾救不出懷篍上仙豈不是有許多情種要殉情?”應逖臉色難看,“若不是吾開明,懷篍上仙早就被誣構為妖女。全天下的男人都争先恐後地入贅,一妻多夫也不能娶那麼多男人啊,上仙也無意給每個男人一個家,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怎麼成這樣的,後繼無力啊……也就伏邈還好些。”
“更何況隻有仙後才能夠一妻多夫。唉,無奈阿姊心思不在這……”應逖連忙擺手,“把這孩子拖下去。”身旁仙兵聞言立即去抓柳夷的手臂。
應遙蓦地擡手:“不必。”
仙兵一時犯了難。
應遙解釋道:“這孩子既然對懷篍上仙癡迷到如此地步,何不随他的願?”
應逖并不作聲,默默後撤一步。
應遙與他相視一笑,蹲下身瞧着地上心如死灰的柳夷。
“我給你這個救懷篍上仙的機會,沒有代價。”應遙眉眼微彎,“但,如若救不回懷篍,你也不該回來。要有殉情的覺悟,明白嗎?”
“多感人啊。”應遙輕歎一聲。
柳夷此刻已略微恢複些神志,雙眸之中的情緒破碎,手背緊繃,骨節絞得泛白,整個人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他無法接受懷篍離他而去,也不敢想。他們一起生活了好幾百年,過了幾百年平淡日子沒經曆過什麼大風大浪,意外所帶來的沖擊是巨大的,足以摧毀他。
應遙也不管柳夷沒反應,指尖勾勒出一道弧線,便生成個玄靈法陣,裹挾柳夷進入幻境孔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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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萬俟姐姐,求求您了……”懷篍涕淚橫流,雙手雙腳都被捆住,“您就放過我吧,我才五百多歲,如花似玉的年紀啊!您五百歲的時候肯定也像我一樣天真無邪貌美如花,肯定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吧?所以您對我有沒有共情些?就算……看在五百多歲的您自己的面子上,就放了我吧!”
萬俟魅正閉眼打坐,喃喃道:“再吵把你的舌頭拔下來。”
一條觸手伸到她腿邊,懷篍立馬閉嘴。
幻境一片寂靜,隻聽得見不知何處而來的潺潺水聲。
經方才那麼一鬧,懷篍不剩多少力氣,垂着腦袋躺在陰冷潮濕的地面,生無可戀。
不得不說,她的運氣真是好到爆棚,随便一選就撞上萬俟魅。看樣子自己是徹底出不去,除非自己莫名其妙獲得神力然後打敗萬俟魅。
這種情況隻在話本中出現,一般還有什麼勢利但是風韻猶存的公公、溫柔的賢内助丈夫、身體不好早死的白月光竹馬,以及外面的一大堆火性楊草的男人。呵呵,現實是不允許女人開後宮,男皇帝後宮三千沒問題,女皇帝就等着被罵死吧。
總而言之,自己怎麼可能打的過令人聞風喪膽的萬俟魅啊?做夢也要切實際一點。
但是……懷篍突然眼前一亮。
面前的好像不是萬俟魅。應遙曾說過,困在幻境之中的不是萬俟魅本身,而是她殘留在世間的最後一縷魂魄,肉身早已灰飛湮滅。
她眼前一黑。
殘魂也打不過,呵呵。
懷篍試探性問道:“萬俟姐姐……你這麼厲害,想沒想過出去?”
“怎麼?你要做應遙應逖的叛徒?”萬俟魅嘲笑道,“他們可不缺你這個叛徒,本座也不需要廢物。”
“……啊哈哈,好吧。”懷篍被怼也不氣,畢竟對方實力擺在這,該慫還得慫。
偌大幻境靜得像被凍住。
懷篍環顧四周,入口早已消失不見,隻剩無盡黑暗。
她沒安靜多久就又開始了:“萬俟姐姐……”
一束紅光如烈焰般在幻境之中燎開一道巨大裂縫,柳夷無聲走入幻境,手持長劍,劍身閃爍着冷冽的寒芒。
懷篍訝然:“啊?”
他怎麼在這?完了完了,難道是走馬燈?
“哎呀,我的命怎麼這麼苦……”懷篍絕望地癱在地上,閉上雙眸,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唔……年紀輕輕就殒命于……”
“上仙,”柳夷聲音沙啞,但很溫柔,是許久未有的溫柔,“該起來了。”
“啊?”
“該起來了,地上冷。”
“不是,什麼?”懷篍正疑惑柳夷的聲音聽起來為什麼這麼真實,腰肢就被摟住。
她手腳上的束鍊早被斬破,隻剩幾道紅痕,柔軟的腰肢被他的手臂牢牢固定。
柳夷将她攔腰抱起,任她的腦袋靠在自己胸前。
懷篍聽着他跳個不停的心跳,慌慌張張睜開眼,見到那張心心念念的臉才明白不是走馬燈。
她笑時,眸中竟不受控制地湧出淚水。
她記不住他們多久沒見,隻記得分别那日柳夷說的話。“你不是說讨厭我嗎?”她低下腦袋,偷偷拭去眼角淚珠。
“懷篍……”柳夷止不住歎息。
“你憑什麼那樣說我?放我下來。”
“不要,”柳夷收緊手臂,“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這幾個月他想了許多,也知道了許多,就像應逖說的那樣,他是小孩子,冥頑不靈的小孩子,懷篍的年齡比他大了一倍多。
可喜歡師尊沒有錯。
他似乎明白自己聽見懷篍把他當作弟弟的心跳是因何而起。
他對她的心思,從來就沒單純過。
擁抱與親昵全蓋在名為親情的罩子之下,全然不知欲望正潛滋暗長。是懷篍引誘他嗎?柳夷覺得不是的,是污濁不堪的他一次次侵入她聖潔的光輝,空氣中早已浸透難以言喻的瘋狂。
是他在無意識地引誘。
柳夷一手摩挲懷篍耳後發絲:“我好想你,每天都想。”
“我也想你,想給你一巴掌。”懷篍咬唇道,轉頭不去看他。
恰好對上靜心打坐的萬俟魅。
萬俟魅一雙大眼睛睜着,平靜無波瀾,見親昵的兩人僵住,她緩慢起身。她本沒什麼感覺,卿卿我我與她何幹?兩人這一僵,她不得已裝作尴尬的樣子,好讓兩個年輕人沒那麼尴尬。
柳夷這才把懷篍放下。他的雙手剛脫離重量,心口就猛地一緊,仿佛被萬千螞蟻啃噬,身體失重般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