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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風撲進轎簾,柳意柔被灌入的寒氣嗆得連咳幾聲,她看着那來回搖動的簾口,像大夜黑池塘裡貓着的魚,啃食倒映進來的月影。
含星趕忙撚了簾角,聽到柔淑妃從裡面飄出一句:“皇上到底什麼意思……她厭棄本宮了嗎?還是我做錯了什麼?”
“娘娘可别多慮了,您才病了幾日,皇上怎會突然厭棄您,真有什麼定是連晚膳都會推脫的,他還要哄您睡覺呢,就像這幾年日日夜夜般沒變過,依舊對您憐愛有加呀。”
“但本宮總覺得不對勁……他看我的眼神,不似從前了……”柳意柔性子嬌軟卻從不自卑自艾,隻是這次事出突然,令她滿是狐疑,“之前,他慣愛捏我鼻子親我的臉,這次本宮碰他一下像被針紮了一樣,與我像是不熟識一般。”
“娘娘……”含星還想勸解。
“去把「蘭昭儀」叫過來,本宮要見她。”柔淑妃百思不得其解,且知道含星是個沒主意的,下了轎子就差她去請「池聽蘭」。
但她的腳剛在院中站定,鼻尖就被陣陣香味纏繞,轉頭問:“什麼東西這麼香。”
院裡候着的墨竹俯身:“禀娘娘,是春尋殿,這會子應該正在燒菜。前兩日皇上特地給楚才人撥了新的廚娘過來,下人們都傳開了,據說手藝相當精湛。皇上上次來吃過,也是贊不絕口。”
“什麼廚娘手藝能讓皇上贊譽?還能有禦膳房的好?”柔淑妃心中疑惑更上一層。
“禦膳房的老師傅都是前朝傳下來的老行當,估計咱們皇上都吃膩了。他們跟尚食局從來都是分開的,尚食局那邊好研發新菜式出新食譜,這批廚娘聽說都是皇上登基三年來特地叫尚食局調教出來的,做的都是宮裡少見的佳肴,配着珍稀食材制的延年益壽的精品,可不是些家常菜就能比的。”
墨竹神态冷靜恭持,言辭斟酌有度,沒有撿好聽的給柔淑妃聽,而是直白道出形勢所在。
“那可比本宮的小廚房還要厲害了。”
柔淑妃心中不快,墨竹迅速明了她此意是楚才人待遇已壓過了她這個主位娘娘,擔心她難受便分辯道:“這個奴婢說不好,娘娘愛吃素,咱們小廚房都是按娘娘喜好下廚的,奴婢覺得沒有可比性。”
女人聽完裹緊了身上大氅,遙望着春尋殿嶄新的牌匾。她倒真不在意楚晚溪這潑天的恩寵是否壓了她一頭,心裡清楚是皇上的突然轉性促成一切。
所以這春尋殿就這麼招人?宮中孩子不少,卻從未有過哪個有孕嫔妃能讓皇帝這般突然念念不忘的。這其中定是有什麼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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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延殿内沉香袅袅,安靜許久,靜得連窗外樹影的斑駁都似有響聲。軒逸帝倚靠在軟墊上,手中詩集已翻至末頁,案上點心隻動了半口,菊花茶也涼到失了濃香。太監垂首立于一旁,眼神左右遊移,始終不敢作聲。
“你是不是也覺得朕變了?”皇帝拿起毛筆在紙上添字,神情慵懶,目光卻忽如深空幽邃,突兀逼問。
廣明連忙躬身答道:“奴才不敢,皇上是天子,天子想做什麼便是什麼。”他的聲音快而果斷,似是早有準備。
“上回朕從皇後宮裡出來,你也是這麼說的。”男人輕笑,語氣中帶着幾分試探,“這般說,定是有看法的。”
年輕的太監聽懂了主子的意思,額上冷汗微沁,動了動嘴終究沒能多言:“奴才不敢。”
皇帝見狀,沒再追問。
罷了,這倒也好。他變了,親近的人都有察覺,但無人敢問,也便省得他解釋搪塞,多添狼狽。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他的視線不經意落在那糕點的擺盤上,思緒又不由自主被牽念的人拎住:“春尋殿午膳吃的什麼?”
“禀皇上,已經按照食譜給您做上了。”
“哦。”男人淡淡應了一聲,這個回複他并不滿意。
廣明眼利,立即察覺主子不滿,小心問道:“皇上,如果您吃不慣,奴才差人換别的。”
“倒不是吃不慣,隻是……想去春尋殿吃。”廣明兩次都沒回到點上,男人懶得拐彎抹角,心中暗怪其他人做的,跟她的滋味總是不一樣。
太監聞言了然,忍不住提醒:“那您早前怎麼拒了楚才人留膳呢?一起吃才人也歡喜。”
“一直去那,不免給她招來事端,引得和宮不滿。怕嫉妒之人又做錯事,惹朕心煩。”
“皇上為楚才人思慮周全,當真是憐惜娘娘。”
軒逸帝聽他終于肯多嘴斷言,忽然擡眼看那總管太監,措不及防一問:“你覺得,朕很喜愛楚才人?”
廣明大愣,心中慌亂。他從小服侍皇帝長大,對他的心思也算了如指掌,他喜歡哪個妃子他打眼就能瞧出,從春尋殿的牌匾到柔淑妃此番折騰,還不是因着楚才人?但這反問……似乎并未道進皇帝心裡,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隻能硬着頭皮回:“似乎……是的。”
男人什麼都沒再說,隻是似笑非笑,末了揮手:“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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